趁早见

笑一个吧:D

/风盆/白色巨塔


这里的阳光有那么热。


马嘉祺扬起脑袋的时候能看到太阳穿透白塔直直刺进他的眼睛里,塔周边的金色轮廓把塔陈旧的痕迹翻新了那么短暂的几秒钟。真奇怪啊,这样灰尘漫天的地方竟矗立着这样一座白得一尘不染的塔——听说塔是几十年前学校刚建成时用来打铃报时的,后来那个钟坏了,学校不愿意出大价钱去修,慢慢也就报废了。“那它为什么这么白啊,白得这么——这么——”“太高了,脏东西反而落不到上面。”“是这样啊。”马嘉祺意犹未尽的感受塔的高,因为触碰不到所以保持下来的洁白。

 

“别看了,”旁边的中年教师看了看手表:“该上课了,马老师,我带你去你的班里吧。”中年教师是这县城里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他不会因为一座白得出奇的塔而过多停留,更不会只是注视它,然后因为太阳的回应而热泪盈眶。但马嘉祺会,把目光从塔的身上移开,马嘉祺还有点恋恋不舍了。

 

他美好的构想和塔一样洁白:努力一点,教授自己喜欢的语文,从不大的城市里买一间自己的屋子,这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马嘉祺从他原本的大城市打包行李的时候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这都是美好的构想,是未来的新希望,是马嘉祺,是白塔。

 

做一个县城里面的语文老师不是什么难事,除了偶尔会因为太标准的普通话被同学打趣之外。怎么会有一个地方的人连错误的口音(特指乡普)都能够那么统一,这仿佛成了他们鉴别血统的标志。由此可见这是一座多么小的城,小得像一座岛。可是,“你普通话好标准啊。”“马老师普通话更标准吧?”

 

宋亚轩坐在斜斜的草坪上,风把他的头发和草坪里更长的草往一个方向吹。马嘉祺很远就看到他了,因为他们学校的校服是纯白色带蓝边,混在一片绿和蓝的背景图里格外明显,而能够认出宋亚轩是因为,全校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把校服穿得这么——这么——

 

洁白?


好奇怪啊。马嘉祺在心里嘲笑自己。他看到宋亚轩在抽烟,袅袅烟雾把在学校时马嘉祺看到的宋亚轩模糊了,被其他老师夸到天边去的有钱人宋亚轩,或者是活跃在人群的簇拥下,笑容炙热的宋亚轩。都不会是现在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江边,风带着凉气盘旋在人们的身旁,马嘉祺感受到凉意叫起了自己的鸡皮疙瘩,他裹紧衣服才走上去搭话。宋亚轩转过头看他,微微眯着眼睛,看起来像是被烟熏得睁不开,他说:“马老师,放学之后我们不能只做陌生人吗。”他理直气壮地样子让马嘉祺弄丢了自己刚刚严厉指出抽烟的态度,他的注意力被标准的普通话吸引了过去,他们之间奇怪的联结悄悄形成了。

 

最喜欢读一本书,看完结尾再去回顾一下开头。马嘉祺在许多时日后常常喜欢回顾他刚和宋亚轩认识的时候,像他读完的每一本书。随手一翻,书的页码落在前面随便一章,宋亚轩捻灭了烟头之后自顾自的走在了前头。他们一前一后随便地聊,这一幕无数次出现在之后的岁月里 。

 

马嘉祺偶有小小的雀跃,或许是因为宋亚轩沉沉的好听的普通话,或许是因为别的。其实马嘉祺不知道该跟这样一个割裂开的好好同学说些什么,但他愿意为了此刻的沉默没话找话,他问宋亚轩喜不喜欢听音乐,又因为宋亚轩略带炫耀的说自己“吉他弹得很好”而开心。马嘉祺快乐于宋亚轩十九岁男孩子气的不服和得意,更开心他可以自然的说:“真的吗?我家有一把吉他,咱们有机会比试一下。”

 

“比就比。”宋亚轩没回头,走在前面,丢出这三个字,嘴角却勾起来了,冬天也变得轻盈。

 

人类是很有意思的。马嘉祺课间就抱着书进了班里,乌泱泱一屋子的年轻人们看到他先是一愣,确保只有他而没有其他老师之后又松懈下来。马嘉祺是出了名的好老师,学生们自然也就对他少了好些警惕。课间有足足十分钟,女生们扎堆聊最近喜欢的偶像,男生们则是炫耀自己游戏又上了几颗星。男生大都围在宋亚轩身边,因为宋亚轩总是能够最早的买下新游戏或者皮肤。马嘉祺在讲台看出神,人类是很有意思的,今日的热闹和昨天的沉静都可以属于十九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就像每天进校园马嘉祺总会不自觉的扬起脑袋看一眼矗立在半空的塔,白得发光,白得有些孤独。他总不经意在人群里去找宋亚轩的身影,与之对上视线,远隔十几米几十米的距离对上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也无从知晓是宋亚轩太特别还是马嘉祺自己心里有鬼。每每想到这马嘉祺总会低头,好像低头就能把怪心思藏起来。

 

日复一日就这样真正入了冬,整日待在学校这小小圈子里,八卦传闻也都了然于心了。说的是宋亚轩的父辈是学校里的大股东,多少东西都是托了宋父的福才得以修缮。有说宋亚轩年少不懂事,争执之后才回到这穷乡僻壤里消极避世的;有说宋亚轩其实是私生子,家里的长子怕他竞争才将他丢在这的。乱哄哄,毛燥燥,传闻如沸,任凭哪一个都和宋亚轩这切实的热乎的人放不到一起,话虽如此,倒确实让宋亚轩在马嘉祺眼里变得神奇起来。就像马嘉祺在宋亚轩眼里也不同于任何老师、任何同学,在这座城市里见到的任何人类。他们仿佛掉落进快节奏的漏洞里,然后遇到了彼此,大惊“难道你也是”的那种人。

 

十二月份,隐约着要下雪的时节,马嘉祺从便利店边吹灭了蜡烛边往外面走,二十几岁的生日越过越混淆,他不记得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只记得很久之前就希望新生活要有仪式感的过。没想到仪式感那么累,要在下班之后、在小孩之前抢到最后一个盒子蛋糕。马嘉祺捧着蛋糕,吹灭蜡烛然后抬头,就这样顺势看到了从下坡上晃晃悠悠往下走的宋亚轩。

 

之前有一个韩剧是这样演的,蜡烛吹灭之后就可以见到想见的人。马嘉祺被自己少女怀春一样的心思逗笑了。他搞不清楚到底是真的常常遇到和对视,还是自己给这个学生的关注实在多得过了头。“你今天也过生日?”宋亚轩和他的声音一起靠近马嘉祺。为什么用的“也”,马嘉祺忘记问了,宋亚轩带着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和淡淡的干净味道让他忘记自己想要问什么了。所以他只说:“喏,给你吃,沾点儿我生日的喜气。”

 

宋亚轩把蛋糕接到手心里却没有着急吃,他甚至没有把目光分给蛋糕半点。十九岁是可以去纠结为什么目光总追着一个人走的年纪,也是把使坏的小秘密公之于众的年纪。宋亚轩突然咧开嘴笑,热乎乎的对马嘉祺说:“哥,生日快乐啊。”思绪骤然穿梭到了阳光透过白塔刺进马嘉祺眼睛里那一刻,让他变得空白、停顿和宕机。等他反应过来,皮肤的清冷才把他拽回冬天,零下的今天。于是马嘉祺只是回他说:“臭小子,你要叫老师。”

 

有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靠近,关系变得粘稠总是情理之中的事。马嘉祺回想自己的十九岁,已经是连回忆都变得笨拙和缓慢的程度,所以他难以搞懂宋亚轩的十九岁。那些变得亲密的日子里,一点点隐秘的暗号就能让气氛变得缱绻,马嘉祺开始怵于在大庭广众下叫宋亚轩的名字,这让这个十九岁小男生侥幸逃过了很多次上课提问。真是坏,马嘉祺看到宋亚轩再一次因为侥幸逃过而咬着笔杆笑的时候,在心里低声腹诽。

 

他们放学时候会一起走,马嘉祺推着自行车跟在宋亚轩后面,叫人以为他们只是简单的顺路。当然不是,宋亚轩放学后要足足等待两个多小时才能等到这次顺路,他因为抢着帮同学干值日而变得更受欢迎了,同学揽着宋亚轩锋利的肩膀笑得好大声,说:“轩哥,到底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能遇到你这样的好兄弟啊!”

 

彼时如果马嘉祺恰好经过他们班,看到缠成一团的这群学生,看到周围跟着热闹哄笑的女孩子们,最后再看到总是包围在中心的宋亚轩时,他会笑,像宋亚轩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被点名那样侥幸的笑,是知道一切秘密心思那样隐秘的笑。

 

宋亚轩也是自己住,住在这个地方还算高档的公寓里面,有闲工夫的聪明人只要愿意去想,会发现宋亚轩的身世并非传闻里那样精彩绝伦,他的确出生在一个财力雄厚的家庭里,只不过他的家庭和一切普通家庭一样幸福美满。硬是要说,他也不过是一个被养散了的纨绔太子。宋家两个儿子出落的都那么俊朗,小儿子养的松散些,大儿子就必定会更能成大世面。可宋亚轩也才十九岁,最敏感的年纪,像个发炎的痘,按一下就疼的钻心,刺一下就有脓血涌出来。宋父看着大儿子日复一日端庄得体的长大,便越发看不惯小儿子那副叛逆的劲头,这种时候,也只有爷爷能够蹒跚着把闷在房间闹绝食的宋亚轩哄出来。

 

这都是宋亚轩和吉他一起躺在马嘉祺床上的时候自己说的。马嘉祺叫他起来吃自己刚煮好的面,袅袅热气让这间屋里的一切都变得柔软起来,正如被热气蒸软了的宋亚轩。他时常讲到爷爷时便更有小孩子的模样,爷爷那套用了几十年哄孩子的老招数宋亚轩总是照单全收,那套招数对宋亚轩来说,是在这个家庭中对他重视的象征。

 

马嘉祺意识到自己真正成为成年人的瞬间大概就是如此,他可以毫不费力的听出碎语里最想说但说不出口的话,他才发现读懂青春期的心思原来这么简单,真是鲁莽又可爱。

 

再聊起为何来这里,那已经是更多时日之后的事了。驯服一头小兽,你得从投喂他开始。投喂他新的吉他曲,热腾腾的面条,缓缓夜色下听他说自认为深沉的话。马嘉祺越来越觉得日子变得年轻可爱,他觉得可以这样下去,想要更多更久,就得去给小兽投喂他自己。

 

事情变得软陷崩塌了,在宋亚轩凌晨找上门来的时候。那段日子马嘉祺抱恙在家,起初几天宋亚轩还偶尔来看,直到有一日他带着零食来,雀跃地说“哥哥来看我”,留下零食便匆匆走后,就再没来过。一切都变得很快,急转直下的狂风一样来了又去。复职时听说宋亚轩很多天没来上课了,恍惚了一下。凌晨打开门看到宋亚轩,他红着眼睛说:“总觉得爷爷去世之后有什么东西变的不一样,现在我知道了,是没人再爱我了。”又是恍惚,再一次被白塔之后的阳光刺进眼睛里那样恍惚。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纯情了,没想到某个坚定信念的破碎轻易的只需要一个吻。马嘉祺在恍惚里把宋亚轩迎进了屋,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混沌,也许是因为还没睡醒,也容不得他浪费太多精力去思考自己,宋亚轩站在门外,可怜让他看起来那么渺小和脆弱,像徒步了几公里才逃过猎人魔爪的兽,闻得到明显的酒气。马嘉祺想着好好睡一觉,明天再问他算了,马嘉祺没把青春期的疾风骤雨当回事,这是他的疏忽。

 

那之后马嘉祺才终于在宋亚轩的嘴里听到了关于哥哥。大多数是怨怼,也不妨碍马嘉祺听出点别的。爷爷去世后宋亚轩终于在和父母大吵一架后没了顺势的台阶,他于是追到老家来,也就是这里,追着爷爷的墓来。宋亚轩躺在马嘉祺不大的床上盯着天花板流眼泪,他脑子里哥哥陪他胡闹,教他吉他和游戏的样子,和前几日哥哥醉酒之后斥责他永远长不大的样子互相抗衡,斗殴所到之处满目疮痍,宋亚轩疼的直落泪。

 

马嘉祺已经不记得自己十九岁时是不是这样容易受伤,他记得有人说过,十几岁的年纪最痛苦皆来自于家庭,他如同翻到一本哲学书那样懵懵懂懂的读里面的理论,好像懂了,但好像又都忘记了。他只好用轻拂来安慰宋亚轩,昏暗里的吻才这样有了可乘之机。其实一切都不对,宋亚轩的小小难过要得到的安慰不该如此,可马嘉祺没力气去纠结了,哭闹不止的小婴儿能够安静睡下就太好了。宋亚轩从马嘉祺的嘴边滑落,轻轻地说:“哥,我太累了。”

 

听说白塔好像要拆了,建点其他可以提升这个学校的建筑,一座图书馆,一座体育场,或者只是拆掉,给学校更直接的日光。马嘉祺听到这个传闻时沉默数秒,怅然若失让他觉得自己的情感在年纪的更迭里停止了进步。

 

那天之后他和宋亚轩一如从前又好像不同于从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一起走回家了。马嘉祺偶尔想要寻求一个突破口,即便他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原因要去打破和一个学生的困境,但问题总是绕回原点,宋亚轩只是他几百号学生里的一个吗?

 

马嘉祺是宋亚轩经历过的几百号老师其中之一吗?

 

他们在从前会一起走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女孩把手里的糖葫芦递到宋亚轩嘴边,马嘉祺看着他咬住然后含在嘴里。腮帮子鼓起来,模样像个小松鼠。女孩表现得窘迫,急急忙忙把手藏到身后面。“马 马老师好”

 

马嘉祺眯眯眼,做出八卦状,他不愿意做让人闻风丧胆的老师,他不愿意管一些青春里更可爱的事。然后他们交错了,马嘉祺只嘱咐他们早点回家。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打开自家的门看到宋亚轩时,马嘉祺心里想:不是让你早点回我的家。这句心里的独白算作打趣,马嘉祺一向内心活动丰富,但他没说的是,其实他有点开心,有点多的开心,这是连他的内心都没意识到的事情。

 

从何时开始的呢?马嘉祺不愿意去斤斤计较他知道本就是错的事。比如双亲去世后的背井离乡,比如留意一个学生,比如爱上这个学生,比如把自己喂给他。

 

喂给他。马嘉祺在氤氲的气氛里把自己揉碎了,塌陷好彻底。可隔天的清晨宋亚轩还是那个装满心事的少年人,他好像从未真的吸收掉马嘉祺给出来的东西,一些情感,一些粘稠的、脆弱的东西。年轻人都这样吗?他们看起来好斗、精力旺盛,而爱的直白又短暂。光是看着就觉得疲乏,马嘉祺觉得自己真的开始下滑了,他陪着宋亚轩做肢体接触之外的事情,督促他完成作业,看他快速吃完一碗饭然后等待被夸,欣赏他新学的吉他谱,都那么幸福,却又常常出神。年轻人都这样吗?

 

宋亚轩开始更多的跟马嘉祺讲他的哥哥。宋亚轩说哥哥是这个世界上第二懂他的人,第一他卖关子,马嘉祺知道那个人是他爷爷。宋亚轩说小时候和哥哥在家里的院子里打羽毛球,一整筒球陆陆续续的掉落在高高的爬山虎墙上。他说那时候觉得爬山虎墙真高啊,他和哥哥想尽了办法去救球。越讲越困,还是越讲越疲惫,宋亚轩的声音变低了。他说,后来哥哥被爸爸安排去学了好多东西,陪他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听到这时,马嘉祺去擦他眼角的泪花,宋亚轩乖乖转过身子来面对他,泪眼婆娑的对他说:“哥跟我说,把爬山虎上的球都找到,他就下课了,我们就继续打。”“哥,”宋亚轩说:“爬山虎被整墙揭掉的时候真的只有我难过吗?”

 

“不是的。”马嘉祺真的困了,他觉得胸口很闷,越发不能熬夜了。“不是的,好孩子,不是的。”他只能这样给出安慰了。

 

宋亚轩和那个女孩走得很近,近到学校里关于宋亚轩的流言开始更新换代。不同的是宋亚轩又开始等马嘉祺回家,迎着风走在马嘉祺和他的自行车前面。他更习惯在马嘉祺面前展示自己了,从马嘉祺面前灭掉那根烟开始,他就更喜欢肆无忌惮的对马嘉祺胡乱说话。

 

一个人这辈子难得遇到这样的人,这是宋亚轩的福气。他可以随便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马嘉祺只是笑着看他,安静的推着车走在他身后。可宋亚轩还不够成熟,他还能够火热的和世界打成一片,他还不懂平静的分量有多重。

 

这里的风好像从没停过,上了年纪的人常说:“一阵风过去麦就黄了,一阵风过去年就过了”。马嘉祺推着自行车,车链的摩擦声把回暖的风卷了进去。“不想活啦——”宋亚轩在前头,风把他的校服和头发往一个方向吹,原来他的头发已经那么长了,马嘉祺盯着他的后脑勺说话,模模糊糊的听不清,在空中荡来荡去。他不知道回什么,只好就说心里的想法,他说:“我明天请你吃冰粥吧,好不好。”

 

“好!”

 

“那我就为了你不走啦。”宋亚轩忽然回头,挡了马嘉祺和自行车慢吞吞的去路。又起风了,一阵风过去把江里面的凉捎到人的面上去,宋亚轩被搔皱了鼻头,笑出声。他的头发真的长了,笑弯了的眼睛被盖的若隐若现。马嘉祺看着他,和摩擦声一起停在风里,他看他,觉得十九岁真美啊。

 

马嘉祺在风的遮掩下拜托宋亚轩:“你这个年纪不要着急谈恋爱啊。”而宋亚轩很迅速的回他说:“不会啊,我不是和你... ...”就这样停住了。

 

忽然的欲言又止,马嘉祺的思绪就这样进入了冗长的停顿,他和宋亚轩对视,和他刚刚感受到的美好炸裂之后的灰烬面面相觑。宋亚轩的表情像是恶作巨大成功之后的得逞,他一定看穿了马嘉祺,马嘉祺是这样认为,即便宋亚轩根本没去洞悉什么。但大人其实会越来越脆弱,随着时间变得厉害完全是勾引人拼命长大的噱头。宋亚轩像玩一场马嘉祺并不擅长的年轻人的手游,他偶尔为了炫技和体验而不顾马嘉祺这个笨蛋队友,偶尔也会突出重围,像个英雄一样救他于水火之中。

 

年轻是这样的吗?正如之前所说,马嘉祺的记忆力早就开始衰退,他想不起他的十几岁,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但他总是记得一些苦痛,这很奇怪,他不愿意成为自怨自艾的人。这话是他说给宋亚轩听的,这也很奇怪,宋亚轩总是给他柔情似水的对视,像是茫然无措又求知若渴的小孩,叫人忍不住多说一点,多掏一点,多给他一点自己珍贵的东西。当然啦,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宋亚轩也会被这副柔弱意境的场面迷得神魂颠倒,他喜欢他们事后一起趴在床上聊天,他喜欢吉他就放在旁边,不必为了寻求马嘉祺和哥哥的相似之处而弹上一弹。

 

可是,你瞧,他又想到哥哥了。这是恐怖的事情。他怪马嘉祺的生日也在也许会下雪的那天,怪马嘉祺听他和哥哥的事情时总是一副神往或者怜惜的表情,他怪马嘉祺很多时候就像他童年里闪闪发光的哥哥。回过神来,马嘉祺在说关于他背井离乡的事情,马嘉祺说这都是缘分使然,他离开那个城市不光是因为双亲去世,还有关于和同性之间的感情问题。他第一次这样动容的和一个人谈起这些,宋亚轩滚烫的眼神让他觉得一切都可以宣之于口。

 

直到宋亚轩说到:“那你可以试试看去接触一下吗?如果是你约她的话她一定会答应。”

“学校里好像没人不知道她喜欢你。”

 

点燃,爆裂,一片寂静的白色。马嘉祺的思考系统宕机,再残喘着重启,所有都在他平静的表情停滞下崩塌了。“我做不到,因为我在爱你。”但他的心因为太过突然的恶寒而没办法太快的关上,温情的东西还在不断地流出来。

 

“如果这样我能开心呢?”

“这没什么难的吧,”宋亚轩躲开马嘉祺的眼睛,继而看到床边的吉他。他命令自己肆意妄为的去想哥哥,而不要记得刚刚马嘉祺平静如水的眼睛。憋得快要疯掉,如果非要给此刻的情绪一个标签,宋亚轩只能说出憋闷之类的,让人快要疯掉。“就像我和你上床,我看着你,但我可以想着我哥一样。”

 

年轻人都这样吗?

 

马嘉祺从小就聪明,对很多事的领悟能力总是要强过别人。但很奇怪他至今都搞不清楚宋亚轩,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为他们之间不均衡的年纪。算了、算了。过多的思考让他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找点事情隐藏过去,比如把没有冰的那杯橙汁推到女人面前,再从桌子上用指尖敲出节奏。

 

哒、哒、哒、哒

“没想到你会约我出来,谢谢你借给我那本书,我很喜欢”

哒、哒、哒

“真的吗,那如果我看完了能找你讨论吗?”

哒、哒

“我的手艺很棒,你有空可以来我家尝尝,我们顺便聊聊那本书”

 

“你说她是真的想让我尝尝她的手艺吗?”马嘉祺把手里已经开始融化的雪糕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扭头看着宋亚轩问道。他把和实习老师的约会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宋亚轩,他其实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和自己的动机,但他已经没力气再去钻研这些了,宋亚轩这样说就这样做吧。可此时此刻宋亚轩又不说话了,他实在搞不懂。雪糕融化的水顺着手指头流到袖口,马嘉祺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实在忍不住才把雪糕拿过来丢掉。

 

“别再给自己找理由开脱了,什么性取向,什么感不感情,你对女人不也是一样可以进展顺利吗?”

 

宋亚轩像一只看到主人带其他小狗回家而吃醋汪汪叫的小狗。可就算丢掉了你的雪糕也不用说狠毒的话吧,“反正你也是想去的吧,去和她上床吧,你想去的话就去吧。”马嘉祺看着宋亚轩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心痛的断断续续,脸上却面无表情。年轻人都希望得到这样证明来的爱吗?马嘉祺可始终记得宋亚轩说这样他会感到开心,他恍然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天,那座高耸入云的白塔,那个在人群里闪闪发光的男生,也是那个在绿草坪上沉默不语的少年人,马嘉祺才发现,从那时候起他就希望宋亚轩能够真的开心。

 

小小社交圈,一天之内就被传烂的小话。马老师和新来的实习老师好登对哦,上了年纪老师讲这样的话,像满意极了两家孩子这次相亲一样。他们一起进了校园,一起进了办公室,马嘉祺把女人的包顺其自然的帮她挂在座椅上,看样子是度过了一个不错的夜晚。

 

其实他着急的想要跟宋亚轩说说话,即便这件事在开始前就让他害怕而心脏难过,但他还是希望以此来证明点什么。即便他能够想到宋亚轩那张漂亮嘴巴里面总是吐出刀子,“你会下地狱的,你知道吗” “你在装傻吗,你怎么好意思说是为了我?”

 

很奇怪,你不开心吗?

 

白塔拆迁的通告下来了。贴在学校的布告栏上,马嘉祺和实习老师一起吃过饭回办公室的路上看到的,马嘉祺想说真可惜啊,还没来得及,实习老师就开始惊声尖叫了。马嘉祺被吓得不轻,因为很久没受到过这么突然的惊吓,他忘记自己的心脏原来这么弱不禁风,以至于产生了应激性耳鸣。就这样错过了女人泪流满面的说了些什么,然后把什么丢到马嘉祺身上。几张纸,马嘉祺低头,弯腰,捡起来。

 

严格来说,是几张照片,贴在布告栏上。马嘉祺裸着上半身,满面殷红的靠在另一个没有入镜的男人身上。原来他在宋亚轩旁边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幸福。怎么没早把这张照片发给我呢,马嘉祺嗔怪的想。

 

带他进入校园的老师领他出去,路上备受瞩目,小小的年轻人们从注视变成了步步逼近,难道更靠近能够得到什么新的信息吗?总之马嘉祺忽然就变成了被簇拥的那个。像互联网上为了宣传反谣言的漫画那样夸张,人们挤成黑压压的一片,闲言碎语变得格外具像化,一种取向就这样被不断谈起竟这样难听,比很多骂人的话都要脏一点。不过幸好马嘉祺听不到,听不太清。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过宋亚轩了,他真的很可惜白塔要被拆了,马嘉祺想,他的生活里有太多需要在意的事情了,多得叫人眼花缭乱,他像是程序错乱的一个画面,模糊不清,发出刺耳的声音。也许他看到了人群之外的宋亚轩就会好一点,也许他对上宋亚轩那个踌躇慌乱的眼神,就更觉得好一点了,因为他早前就知道,宋亚轩只是个爱做坏事的笨蛋小孩。

 

小孩发觉坏事超出了自己开始的预期就会变得心虚和害怕,只是想坏一下,不想失去。就像他只是想闹脾气,追着葬到老家的爷爷来到这里,却不知因为他的脾气家里上上下下的打点,哥哥终于忍无可忍了。宋亚轩觉得哥哥再也不懂他了,哥哥却觉得宋亚轩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长大。运动的时候脑子会转的很快,宋亚轩一路狂奔,想到了上面这些。他着急看到马嘉祺,和他说上话,庞大的恐惧把他的心脏笼罩了,如若不然,他怕这个人会像碎片一样溜出自己的生活。

 

碎片一样,为什么会是“碎片一样”这样的结论?大抵是是因为一路狂奔让心脏跳的太强太快,宋亚轩看到马嘉祺时已经大脑缺氧。他记不得如何进屋,马嘉祺是如何平静,恍惚回神时马嘉祺已经在他面前脱掉了上衣。原来他是这样瘦骨嶙峋,往日每一个碎片一样的马嘉祺都飞奔而来拼凑成了眼前这一个。如此下来,马嘉祺赤裸的脊背上就多了一幅被掏空的黑色画作,那是往日的碎片里所没有的,是叫宋亚轩感到心脏紧缩呼吸困难的。

 

马嘉祺雀跃的给他看,那可是他亲手设计,前前后后耗了很多时间。看得出他着急展示给宋亚轩看,凹凸有致的脊椎上用纹身盘旋着一整条郁郁葱葱的爬山虎,从脖子直到尾椎骨,每一片暗绿色周围都是一圈触目惊心的红肿,是刚完工没多久吧。马嘉祺说:“还需要补色,因为实在太大了。”他背对着宋亚轩,手指自己的尾椎骨:“你看这里,有两只小蝴蝶,认得出哪个是你吗?”

 

“认得出吗,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吗”

 

宋亚轩早就说不出话,哭得像是捶胸顿足堵塞了声音那样,看起来实在可怜,马嘉祺心软的很轻易,反正一场徒劳下来他开始不在意结果也是常有的事。安抚一个小犬并不难,宋亚轩像口欲期的小婴儿,他用手指轻轻地摸那些红肿,小心翼翼的问他疼不疼。马嘉祺安抚他:“没关系,早就忘记有多疼了。”

 

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或者从来没有这么亲昵。宋亚轩从未见过马嘉祺这样多的话,谈天说地,开心了还要手舞足蹈。他对宋亚轩讲他最初的计划,做老师,买个房子。他还说,他最开始觉得白塔和宋亚轩那么像。宋亚轩笑问他哪里像,白塔都要被拆了。他没看到马嘉祺在短短几分钟里枯萎了再盛开。他们就这样在昏暗的屋子里待了很久,日复一日的不见光明让宋亚轩混淆了日子,他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他们只是坐在一起看电影,睡觉,吃东西,偶尔半梦半醒的时候看到马嘉祺坐在地板上翻一些像书、像相册、像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宋亚轩像个贪食的小孩,用毛绒脑袋蹭他,用嘴巴亲他,用鼻子顶他的脸颊,从小心翼翼的问到喋喋不休的问,“我们能不能永远不要分开啊,马嘉祺”。马嘉祺笑着嗔怪他要叫老师,他没看到马嘉祺枯萎了再开。

 

宋亚轩只见过马嘉祺盛开的样子,床上,在学校里,在白塔的顶端,在白塔面前的地上。最后一次见他,远远隔着好多建筑,马嘉祺说他要去和白塔道别,明天就是白塔被拆掉的日子。他不许宋亚轩跟着,“等我回来”四个字被宋亚轩听出了依依惜别的意思,宋亚轩每每想起来总怪自己怎么不多问一问。但那样平静的责问自己,也已经是多年后的事了。

 

马嘉祺从前在哪里听过,说青春期的大多数痛苦都来自家庭。宋亚轩之后时常想,那是不是从为家庭之外的事痛苦开始,他就终于开始长大了呢?他多想用憎恨的口吻质问马嘉祺,为什么要在这样幸福之后离开,为什么要给他的十几岁留下一个这样大的创伤,为什么用这样残忍的方式让自己记住他一辈子。可他又做不到,马嘉祺只带着自己向白塔走去,他对宋亚轩的情谊都用那几天的时间里说尽了,把自己燃光了。这样妥帖的、温柔的、平静的马嘉祺,宋亚轩舍不得再质问什么了。

 

第二天白塔比预计的更早开工。跳楼这件事发生在学校里会被牵引出更多传闻,学校不愿意大费周章,匆匆处理掉之后就迅速动工了,那时大概是凌晨五点。白塔在破晓里被一声轰鸣炸成废墟,宋亚轩从马嘉祺纵身一跃到被拉走,白塔被拆,就一直那样停留在马嘉祺跟他说“等我回来”的地方。他美丽漂亮的十九岁也同样胆小易碎,他的每一次眨眼都希望这是一场梦,再睁开就是在教室里,讲台上清瘦的男人介绍自己,说自己叫马嘉祺,是你们新来的老师,很喜欢这个学校里的那座塔。

 

可他匆匆走进白塔的废墟,消失在一片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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