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早见

笑一个吧:D

大家最近过的怎么样?给你们看我姥姥和春天


Q:脑姐哇!我导考过了!!

我靠啊!!!!!!!!我刚还想问你考的咋样,真棒啊真棒啊

比较啥叫啥,最重要的是咱俩互相认识。为了安慰你的难过我跟你说,我下周一开始长假,和女朋友美美蜜月咯

济南的冬天

风戏

【北国】_12:00

上一棒老师:@浮生六记 

下一棒老师:@禾白少二 

BGM:《夜车》-曾轶可



那是他。背着书包,耳机悬挂着搭在耳朵上,看起来像是从什么课外班刚回来,把自己就那样懒散的丢到了公交车的最后一排。


马嘉祺跟上前去,掏出一枚印花新颖的硬币递给他:“这是香港的纪念币,你既然不想要我还你钱,这个就当感谢你吧。”他接下,拿在手里打量摩挲,看起来很开心。


那是严浩翔十七岁那年的事,正值2017年隆冬,公交车顶和侧面被压下来的柳条拍打着,风呼啸而过的声音从开着的车窗缝里溢进来。2017年的时候济南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城市规划,唯独这一朝一夕养起来的参天大树,包裹着几十年的小城感未曾散去。


父亲每每讲起自己的家乡,总会衬着《济南的冬天》一起说给马嘉祺。从小出生在香港繁茂区的马嘉祺听不懂也听不进,他从来以为的市井都是阳光繁盛之下的市民早茶,生活便利却又缓慢。这就更衬得济南笨拙,2017年的济南别说地铁,就连公交车也只能投币登程,刚刚落地的马嘉祺这才没了着落。


幸好遇到了他。在马嘉祺上车的间隙从远处匆匆跑来的学生仔。书包在身后左右摇晃着,像是要把这男生单薄的身子骨带倒似的。学生仔惯有他这个年纪独特的纯良和叛逆,马嘉祺追在后头,要加他联系方式转钱。学生仔摆摆手,好像说了“也就两块”之类的话,总而言之,就发生了上面那一幕。


又是他。在昏暗的灯光下拜托师傅能不能借给他一些零钱,他可以用微信转账的方式归还。穿着和上午一样的衣服,蓬松厚实的黑色羽绒服,显得脑袋小小一个。


马嘉祺从里屋走到外面来,意在询问师傅的灯何时能修好,之后好来修理父亲的表。他为何在这里。父亲年轻时有一块做工精良的腕表,那个看起来老旧又价格不菲的表被当作传家宝一样,在父亲去世后传到了马嘉祺手中。父亲的遗愿一大部分都寄托在这表上,如今因为上了年岁发生了故障,马嘉祺于心不忍,多处问诊却四处碰壁。表是九十年代父亲离家前得到的礼物。俗套,太过俗套。马嘉祺原是不相信这表只在济南才有得救,但事实不容他趾高气昂。“那好吧。”他叹叹气,终于还是妥协:“等我回国之后,就去济南一趟。”


他又为何在这里?那个年轻的学生仔,看起来那样可怜。马嘉祺的催促还没能说完就听到了他的声音,有些惊喜,这维修的店家开在济南市的边缘部分,周围很是荒凉。而如今又是隆冬夜的十点冒头,所以,他为何在这里?


学生仔叫严浩翔,父母亲取名时不知道注入了什么样美好的期望在里面,但严浩翔已如他的名字那样自由。到底是十七岁本该如此,还是特殊的家庭叫他如此,说不清楚。父母亲从严浩翔大约十三四岁就开始上晚班,那是为了家庭生计逼不得已的决定。可怜那时的小小孩,忽然要每晚放学后独自守在一个不大的家里。


严浩翔是在十五岁时开始爱上坐公交的。这样讲真是奇怪,可事情确是如此。他捱过一段漫长的孤独夜晚,那是即便电脑电视都开着也让他空虚得落泪的日子。十五六岁的男孩子哪有不爱电子产品的,可严浩翔瞧见都要落泪了,它们总笑他没人陪。那样无措的可怜日子过去一年,父母亲每晚都会准备好早晚餐给他放学后吃,零花钱没留过几个。


家里有一个零钱筒,变成一个不起眼的摆设隐藏在那里。严浩翔忽然有一天看到了它,那也是他第一次试着晚上出门。去哪里,做什么,其实无从知道的。一个还不算坏的半大孩子,指望他能想出什么新奇的点子呢。严浩翔握着一把硬币站在公交车牌前面,左边忽然闪出一片冗长的光,一辆公交车进了站。


严浩翔走上去,投了币。他不知道要去哪里,要做什么,但是。“管他呢,就先去吧。”他这样对自己讲。


奇怪的活动,竟这样断断续续持续了一两年。他也曾经试过白天这样漫无目的的坐一辆车,可景色总是大不同于晚上。公交车带着一车匆忙下班后的赶路人里,唯独这样一个年轻的男生盯紧了路过的灯。车驶过十字路口,一闪而过这个城市里的形形色色,这时,如果你的目光不再聚焦,将看到更远处上高架的斜坡,一辆两辆,无数辆开着车灯的车缓慢前行。严浩翔在十七岁时和认识的朋友说,他最最喜欢看城市的夜景,要灯火通明,要繁忙松弛。


严浩翔的十七岁是这样组成的。而此刻他在这里,一个临近郊区的维修店门口,再往前走两步是一个公交车站,所以他在这里。


马嘉祺走出来,他说:“是你。”小小孩手足无措。对活动的游刃有余让严浩翔愈发胆大了,换乘了好几辆车,结果迷了路。现下已经是夜晚十点,公交车牌上写得最后一班车是十点半,严浩翔已经没有更多硬币了。他无措,没有精力让他认出早上自己好心帮助过的那个香港仔。严浩翔就这样无视了马嘉祺的招呼。


老板没能插上话,马嘉祺问他地址,一顿拉扯之下严浩翔才支吾说了个离家有段距离的商业街。马嘉祺于是打了辆出租车,自顾自的,算是还了学生仔早上的硬币人情。没想到严浩翔实在是个谨慎的,荒郊野外月黑风高,即便得知这车是为送自己而打也放不下警惕,心里头盘算着自己的内脏早就被眼前这清瘦男人拍卖了个遍。


实在话,严浩翔家住在市中心附近,马嘉祺短暂租住的酒店偏偏就在那个商业街。这才闹出了接下来一大段笑话,马嘉祺开了门叫严浩翔坐进去,自己同老板道别,意在明天下午五六点再来拿父亲的表,话还没说完,车门被车里的严浩翔一把夺过去关上,车就在二位目瞪口呆的飞扬尘土里扬长而去。


严浩翔这时候从车窗里探出了头,大喊声渐行渐远:“对不起!谢谢你!拜拜!”


又打了一辆车,马嘉祺坐在副驾驶越想越好笑。不知道是济南好笑,是济南人好笑,还是就独独这个十来岁的学生仔好笑。傍晚的济南路上车不算多,行路畅通,又是同一目的地,载着两个人的出租车很快从有段距离变成了脑袋贴屁股。学生仔一米三回头的确定后车是马嘉祺,肉眼可见的焦灼起来。


不错,就连跳车都想出来了。严浩翔不明白这人贩子怎么就盯上了自己,这骨瘦嶙峋的也卖不了几个钱啊。欲哭无泪,问地无门,眼见着车马上就暂停了,商业街里除了酒吧、便利店之外的商铺大都关了门,一片黑黝黝。严浩翔实在是瞅准了时机,这场面就是下辈子也能依稀记得。只见车渐渐停稳之际,严浩翔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下了车,车下面的路像是加速带,人没站稳就窜出去几米。马嘉祺后知后觉的下了车原本也没打算追,谁成想这小子看见自己下了车开始尖叫起来,“救命啊”“有人贩卖人口啊”,和坐云霄飞车喊出来战胜恐惧一个道理,一副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打算。


马嘉祺这才逼不得已也跟着跑起来。还没完全运行起来的商业街一片漆黑,抬头能看到马嘉祺住的酒店楼上灯光最多,这声音要是被谁听到保不准就要报警,到时候哪怕济南是父亲的故里马嘉祺也绝不再来。


结尾自然没成荒唐事,马嘉祺和严浩翔再聊起时笑得前仰后合。那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七点多,日落西山,他们在一家面馆子里呼溜溜吃着热腾腾的面。那时候是追上了,二人挣扎之际双双扑倒在地上。马嘉祺慌乱的自我介绍:“是我啊!公交车!纪念币!”


严浩翔顿时大彻大悟,狼狈指着马嘉祺一声惊呼才终于不再折腾:“啊!纪念币!”


对,纪念币。马嘉祺笑着回忆,严浩翔倒是有些窘迫,才想起去问人家的名字。再一次见面是严浩翔有意为之,虽然马嘉祺早就说明了,那辆车不过是还了严浩翔早上的出手相救,但十七岁的小男生不会因为一点点小恩惠就要人家给这样的感恩。严浩翔带着十几二十几的零花钱现金一股脑的塞给马嘉祺,那时候是晚上六点,在荒郊野外的小小表店前面。


世界上的关系千千万,也不排除有因为感谢而成立的联系。这一来一去的感谢在当时竟没有让人觉得奇怪。马嘉祺带着这小小学生仔从荒郊野岭安全的回到城市的吵闹里面,请他吃面,和他畅谈。也许是太久没接触过这样纯血的年轻人,这样说未免太老道,可二十七和十七又是那么不同,不同的那么锐利。严浩翔在空隙里谈起自己,俨然都是挺着胸脯的模样。他是这样满意自己的十七岁,和十七岁带来的一切不安分。


马嘉祺送他回家,请他吃面,给他纪念币。小说一样的出现在严浩翔短暂的云烟成雨的濛濛世界里。他于是真心希望这份情谊延续下去:“既然你是第一次来济南,那我给你做免费导游怎么样”


严浩翔低头搅拌碗里的面汤,他不会说出自己奇怪又浪漫的小小情怀,他义正严辞的为这些装扮好成熟的词藻:“我看你也不大的样子,应该有……二十一岁!”


对,一定是的。其实马嘉祺看起来更青涩些,薄薄的皮肉裹在一副清朗的骨相上,他二十七岁时的样子和十七岁说不上更大的不同。马嘉祺默认了,悄悄笑自己狡猾。更实话说,他不在乎萍水相逢是否正确的认识自己。坏蛋成年人,冷漠平淡的成年人。但又其实,马嘉祺看着严浩翔的眼睛藏不住的期待,期待他的肯定句。


所以他说:“好吧。”


开了伐,得到肯定的严浩翔开始滔滔不绝。几年之后因为各种事情离开济南的他从没觉得自己是个恋家的,却在回忆起这一切的时候陷入哑然。家的范围这样广泛,他爱它的方式只挑选最朴素的。他炫耀道:“我的旅游攻略特别省钱!”因为这个年纪的学生仔都没什么钱,十七岁眼巴巴的想着自己的零花钱,这样想到。


到了要从面馆回到住处的时候,如果不去看手机,只看天边散了又聚的薄云,看远处星光璀璨的黑夜公路,看零零碎碎呼啸而过的车,约莫是九点左右。这时,旁边的马嘉祺打开了手机,好像是要叫车,严浩翔被迫看到了时间,9:28pm 。唔——真是个没趣的成年人!严浩翔惩罚似的扣住他点开打车软件的手,他说:“你要不要跟我走?”


时间再推到一个小时后。济南的冬风实际上柔得很,它被团山环着,又没有海风的潮湿,打着转儿的绕过人。那年是摩拜单车刚刚兴起的时候,二人裹得厚实,像两个冬夜里圆圆的球。严浩翔拍打着座椅自顾自开朗:“我请你!”


刚开始马嘉祺其实颇多抱怨,寒冬月的日子里,如若是严浩翔真的知道路也算大幸,走多了却发现他是暗戳戳跟着公交车骑呢。他不会将抱怨说出口,也做不到丢下这样一个莽撞小孩独自拍拍屁股走人,只好沉着性子骑车跟在严浩翔后头。


中国人刻进骨血里的安抚话语“来都来了”此刻就派上用场。不去仔细回忆这事究竟多么荒唐,就只是把目光放在前面那个圆脑袋上,没料到他会趁着车少人少带着笑眼回了头,“你看前面!”前面?哦,前面,一条慢慢向上倾斜的高速路,路口的旁边是风里面一个又一个的球等着过红灯,路边是一家又一家灯火尚且阑珊的店,无人打算趁着夜色就匆匆隐没,大家都在冬天里说话,小小白色热气升腾飞天。再看高架路,再看远处的高楼,像零散落下的星结伴走向更广袤的银河里。


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了好多次,严浩翔最初找不到方向的慌忙,和如今找到标志性建筑后不经意提起的速度,都是这个年纪瞒不住的东西。马嘉祺就这样骑车跟在他后头,使劲一下便轻松和他并肩。严浩翔看起来好快乐,软软的发丝在风里面飘,连带着围巾也松到身后去。他指着不远处的古相建筑说,那是上世纪就在那的,叫——叫——


民生银行旧址。马嘉祺知道,父亲同他讲过,父亲小时候在这一片逗留,为了些泥瓦匠的行当,疲惫的快乐的交织在一起的回忆里,父亲提过多次。原来这楼是长这样,和他后面的高楼相比,看起来格外老实朴素,像是为了留住什么所以格格不入的矗立在这里。旁边的严浩翔还在恼自己想不起来名字,马嘉祺上手拍拍他的脑袋,先蹬车往前行去:“走咯。”


到家时以致十一点冒头,一路骑车身上便热气腾腾也觉不着寒冷。马嘉祺忘记了开始自己的抱怨和荒唐,他埋下身子在洗手池里,用水扑到自己脸上的时候,只能够想起严浩翔在自己前面快活的骑车,左摇右晃,在迷路的境遇下找到回家的路让他好不得意,嘻嘻笑着对马嘉祺大喊:“我们到家啦——”


时间骤然变幻,再看向窗外的时候是电话声响起,马嘉祺这才发觉自己有一天都没有出过门。严浩翔在电话那头催得紧,下楼见了才真切被十七岁的急吼吼扑了满怀,看他样子是丢下书包就跑了过来,羽绒服里的校服领子翻出来笨笨的一小截。


“快快快快”

马嘉祺还没来得及笑他的狼狈衣服,就被他从羽绒服内兜里掏出来的透明塑料袋逼到眼前。问,什么会让人心情大好?这是太广泛的命题,今天的好天气,一顿好吃的饭,被解决的问题,或者是一个在零下寒冬里,在一路狂奔后,依旧冒着腾腾热气的小饼。那个在严浩翔手里像个宝贝一样被缠起来的小饼,递到了马嘉祺眼前。


严浩翔介绍说,这个叫油旋儿,是济南才能吃到的特色小吃。边说着边看马嘉祺入口,小小一个饼还吃得紧张起来。也不算白费了严浩翔的一路狂奔,油旋儿还热得烫嘴,看样貌,不过是打成圈的酥脆油饼,入口倒是酥得干脆,一口下去,酥皮屑小幅度在嘴巴周围胡乱飞舞。味道是葱油香,吃不到葱花碎,叫马嘉祺说不上哪里不同,大抵是因为内里的面软的发嫩,这小小一个,也不够他再尝出更多好东西了。


一个很快吃完,马嘉祺真心实意地赞叹好吃。他想起那时还不信严浩翔说得大话——“在别处可吃不到”,可真离开了济南,竟是真的再也没吃到那样好吃的油旋儿。小饼外层套了两个店家的纸袋和一个透明塑料袋,严浩翔雀跃的表示这都是他的细心之举。好言道留作纪念,从酒店休息处的桌子上随便摸了支笔,在外层没被油渍沾染的纸袋上面签自己的名字。没水,哎呀!笔没水!严浩翔写了两笔,高呼关键时刻掉链子。


马嘉祺坐在旁边就这样看他,回味嘴里一股地地道道的北方口味,看十七岁在五分钟里因为各种稀奇古怪的事和想法上蹿下跳,心里头说不上来的暖和。


签了名的“济南老字号”纸袋被好好折成正方块塞进了马嘉祺的口袋,这事也算荒唐那一栏,马嘉祺却没想去拒绝。


今天的日程是逛一个大景点,是严浩翔引以为傲的宝贝。这话是严浩翔挺着胸脯说出来的,马嘉祺故作不以为意:“大明湖、趵突泉、千佛山?”都被严浩翔否定了,他做出一副东道主的模样,把“当地景点只有外地人才抢破头了要去”声情并茂的表现在挤眉弄眼上。


马嘉祺自然是猜到如此,但他不说,他其实也不愿意严浩翔说。大明湖那时候还要六七十一张门票钱,六七十对二十七岁是一顿饭的事,对十七岁却是游戏卡、书籍、千千万万趟开到终点站的公交车。但马嘉祺想法没到这里,他就是单纯的希望严浩翔随着自己的心意去,要荒唐,要开心的毫无道理。


就这样他才跟着严浩翔来到了公交车站,就是酒店楼下没两步路就到的车站。马嘉祺在严浩翔手做星星状的展示里又感到一阵猝不及防的荒唐。“这是我们今天的……大事件?”


“当!当!当!当!”


马嘉祺在严浩翔的推搡下满头问号的上了刚来的公交车,他原是以为这车是载他们抵达目的地的交通工具,殊不知这竟是他们最终的目的地。


严浩翔牵着他的衣袖上车后直奔倒数第二位双人座,慷慨的把靠窗让给了马嘉祺。“我们为什么要坐车,我们去哪”,马嘉祺没机会问出口,严浩翔低头一阵操作,把耳机塞到了马嘉祺的耳朵里。怎么会有人有这样笨拙的仪式感,要靠窗,要夜景,要听歌。彼时他已经全然忘记了严浩翔的性别和年纪,就只是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用马上被塞满的公交车厢当作背景,马嘉祺看向他时只觉得阳光普照,不知道做了什么仔细下心思的事会值得他这样开心。


是了,慢慢觉得开心是需要付出才可以得到的事情,路过的人群在用怎样的口音谈论什么琐碎都和自己无关,马嘉祺想起自己还小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写悲秋伤春的话,从什么时候开始反而进了琐碎的生活里。严浩翔在小声的滔滔不绝,时而沉默,时而雀跃。既来之则安之,马嘉祺被自己的包容心吓了一跳。显而易见的,在荒唐和严浩翔面前,严浩翔才是那个最大的赢家。


他于是学着严浩翔的样子,去看四周,去真的看窗外的光景。到底还是被严浩翔单曲循环的这首歌旋了进去,真是一个狡诈的美丽的陷阱。马嘉祺在这样的环境里,忽然想到了父亲对他说过的所有关于济南,他不禁陷入沉思,济南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不如香港那么夜晚明亮,也不如他去过的那些城市内里繁华。父亲为何这样深爱这个城市,严浩翔又为何这样深爱这里。济南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抬头看去:现在正是放学下班的集中期,车厢里可以见到高马尾穿校服的学生们,看到二十郎当岁,看了一眼手机就笑得像青春期那样的男生,看到逗着小婴儿咯咯笑的大婶和小婴儿他那满眼充满感谢的新生妈妈的眼神。


马嘉祺又忍不住地看向严浩翔,不知道严浩翔看到的是不是这一切,还是看到其他不同的景致。而严浩翔总能在马嘉祺错开眼神之后再看回去,小心翼翼的,偷偷的,看着这个看起来并不年少的神秘人步入自己青涩的乌托邦。他快活极了,他听着歌,歌变成巨大的屏障把他和马嘉祺罩在里面,他很快就忘记了独自一个人的夜晚是什么样。


车好像行驶了很久才到了终点站,也是个偏僻地方,却不同于表店那里荒无人烟。车站附近有一个看起来格外老旧但庞大的菜市场,扑鼻而来的气味首先是鲜葱,还有在冬天里树木发出的柴味。二人都不自觉的裹紧衣服。逗留片刻,马嘉祺说:“走,我请你去吃那个”,顺着他的手指方向,一座红色屋顶,热闹非凡的济南家常菜菜馆映入眼帘,严浩翔笑得好欢快:“你已经青出于蓝了!”


他们是掐着点儿计算回程的时间,马嘉祺焦急地扒拉掉碗里的最后一口米饭,生怕错过公交车的最后一班。严浩翔就这么看着他,滚烫的眼神,看得他心虚。是谁在荒唐,马嘉祺懒得再想,他惊讶于自己第一个想到的是赶公交而并非打车,他的时间变得像丰收的麦粒一样多。感到充实快乐和幸福,所以马嘉祺懒得再想。


车终于来了,他们挤在狭小的公交站牌前瑟瑟发抖,气温不知为何忽然骤降,严浩翔天生白皙的皮肤被冻得发红。他们跟着零散几个人缓慢登车,反而是马嘉祺的脚步有了明显的踌躇意味。


“怎么了?”严浩翔回头看他,快乐余温尚存着些笑意,叫他快跟上。马嘉祺忽然觉得自己白白比他多出那么多的年岁,道别在这样的热里融化得灰都不剩,他动动嘴唇,冬天把他的嘴唇冻在一起:“我明天要z……”小小声的。


“下雪啦!”

菜市场出来的大婶牵着他活蹦乱跳的小孙,小孩最能看到新奇事,其实雪花像雨滴一样微妙,漫天遍野的白色小点纵然降落在这样朴实的烟火里,刹那间就消失不见了。


马嘉祺眼看着严浩翔的眼神跑到外面去,心思也去了,眼睛里变得亮堂堂,再回神是司机师傅催促他们上车,这才终于安定在座位上。严浩翔突然一个激灵,想起马嘉祺刚刚的欲言又止,于是他问他:“你刚刚说什么?”


“哦,”马嘉祺扭头笑着看他,他说:“我又没零钱了,拿纪念币和你换行吗?”


发呆、恍神、盯着窗外陷入沉寂。马嘉祺抱着怀,手指在夹缝里悄悄捏了自己一把,痛,刺刺地痛,原来这些真的发生过,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在济南那样的小地方,自己热切的燃烧着。然后又是发呆、恍神、陷入沉寂。


“儿子,怎么去这么多天呀,感觉济南怎么样?”母亲坐在床上慢条斯理的为马嘉祺收拾行李箱,这样问他。


好端端一个问题,却把马嘉祺难住了。平日里多巧言的人,别说是去过一趟,就是没能去过,也听着父亲絮絮叨叨说了好些遍,随便回几句这事就过了。可偏偏马嘉祺张口就被脑袋里的一片混杂噎了回去。


济南怎么样?夜景、人群、乡音,严浩翔骑着车回头叫他,严浩翔开心的笑,严浩翔把耳机塞进他的耳朵里。济南怎么样?


“哎,儿子,这是什么呀”

妈妈在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牛皮纸色的小方块,马嘉祺凑过去,拿过来,“严浩翔”三个字因为笔没水所以发了狠劲的写,歪歪扭扭,潇潇洒洒。


“济南——”

“济南是个很有人情味的地方。”


/


那时他们一起坐公交车,严浩翔上了车比司机还忙,拿手机,插耳机,着急的找出那首歌,生怕歌的播放会错过窗外漂亮的夜景。他也没挣得马嘉祺的同意,另一个耳机急急地塞进马嘉祺最近的那只耳朵,马嘉祺听到的时候,歌播到了音乐的最后半段,想来是严浩翔上次拔耳机时停在了那里。


歌唱到:

“这样的小城市,我不会来几次,小城市的故事,黑夜最相思”

【象牙之塔|木棉花】我也不太了解他

花语:珍惜眼前人

上一棒:@喜明 

下一棒:@腐山蝶道 


风赶着灌进肚子,刘耀文跑得有些岔了气。看到严浩翔的时候他急刹还余出去几米。严浩翔显然被他风一样扑来自家楼下的举动惊着,问他,“你怎么来了。”


“你这是干嘛呢。”没收到回复,是刘耀文用更高一头的语气问了回去。也是,隆冬的晚上,月黑风高夜,穿着一件毛衣,塔拉着凉拖,严浩翔总不能说自己下来遛食儿吧。


“我,那个”严浩翔左右四下的速速乱瞟,结结巴巴的说,“我散步。”


刘耀文低头看严浩翔露在外头的脚趾头,像几个发现有猎人后急急忙忙遁土而逃的小地鼠,哆哆嗦嗦,躲无可躲。严浩翔替自己解围,好赖是回答了他的问题,于是他底气十足意在转移话题的又问:“你来这干嘛。”


“没事了,我走了。”


也不知道严浩翔听没听清楚,刘耀文话音没落转身就走了,那叫一个潇洒。真男人从不回头看爆炸,刘耀文脚步越走越急,他怕严浩翔追上来他不知道说什么,他在思考严浩翔哆哆嗦嗦站自己旁边到底要不要脱外套给他,他不知道怎么问严浩翔这个问题。


事实上,他期望严浩翔追上来,所以提前开始思索。一心不能二用,地铁自动扶梯上都循环播放着不要低头看手机,刘耀文从没当回事,脚边的创意花丛就得给他这个教训。


刘耀文摔了,人仰马翻。


一摔,砰地一声,就像说书人右小腿上绑着的刷板,啪得一声,故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那会严浩翔和刘耀文还是情侣,这事在当时算传得沸沸扬扬。二位先是靠着老天赏饭的脸蛋,在入学第一年一炮而红,后又天雷地火把故事推到最高峰。但结尾略惨淡,连最起码的相爱相杀都没有,淡淡然的一顿酒,二人举杯相碰,砰地一声。刘耀文说:“咱俩真的不合适。”严浩翔说:“我支持。”


就这样在对方的生活里退居二线,成了知己好友。他俩有没有过不甘心没人知道,他俩不说,兄弟伙也不会自找没趣的去问。就连平时酷爱吟诗作对悲天悯人的严浩翔,酒后都半个苦字不说,可想而知这两位是和平圆满的结束了一段不合时宜的恋情。虽有俗话见面三分情,但他俩那样子,仿佛躺在一张床上都要盖两床被子的纯哥们。


这段关系很快就烟消云散没了下文,刘耀文继续做他的香饽饽,在情爱的竞技场里如鱼得水,走马观花也没能摘一朵回去长久的养在自己的花瓶。严浩翔呢,玩了没几个月就投身音乐的艺术创作,也是以年为单位的没再恋爱。


故事的转折发生在大四,准毕业生们都陆续搬到外头自立门户,工作学习两边顾。一朝聚会,兄弟伙一句酒后的玩笑点醒了刘耀文,说:“文哥,这么久了也没见你好好谈一段。”另一人紧接着说:“谈什么啊,刘耀文老是浅尝辄止,哎,难不成上一段失败的感情给你留下阴影啦?”


“那当然没有。”刘耀文否认道。


但他反省自己确实再没更认真更老实的走完一段关系认识一个人,这样总在莺莺燕燕的花丛里穿梭,长此以往,确实叫人乏味。零零散散碎碎的话,第二天就从这个酒局里提炼出最精华的内容传向他们大学这个小小社会里:刘耀文想好好谈一段恋爱。


这话一出,就像古时候宫里的郡主张罗招夫婿抛绣球一样热闹。对刘耀文有点意思的谁不想着或许自己就是刘耀文那个合适的人呢,说不定自己的某个特质就能被他深深爱上呢。成与不成,还得一试。刘耀文前仆后继的爱情选择里,有那么一位确实突出了重围。


起因是惯会卡点上课的刘耀文匆匆在路上走着,撞飞了对面那个抱着一摞唱片的小男孩。唱片撒向天空,噼里啪啦雷一样的砸向地面,二人在一片混乱里别提多狼狈。刘耀文连滚带爬的帮忙捡,嘴巴上的不好意思因为实在不好意思说的都不利索。对面这位倒也是心胸宽阔的主儿,虽然面上就差把心疼写在脸上,但依旧好言好语的安抚刘耀文。


这算第一面,太狼狈,但恰到好处。证据就是临走前刘耀文回头看了他好几眼,碍于上课时间不好过多停留。“不然的话——”小男孩拿起水杯一饮而尽,手舞足蹈高谈阔论,他神采奕奕地说:“不然的话,他肯定找我要联系方式了!”


对面的严浩翔边听边笑,提着小银勺搅晕了眼下的咖啡,奶泡和咖啡混成棕白相间的漩涡,严浩翔这才罢休。他抬手拍拍小男孩的手背以作安抚,示意他别太激动,“这才哪到哪。”他说:“小江,在你文哥面前可别太快露出狐狸尾巴,沉住气。”被叫做小江的小男孩心领神会,二人双双笑出一副要杀人灭口的恶毒微笑。


自然不会是来谋财害命,具体是个什么缘由铸造了今日这种局面,还得从刘耀文说想要好好谈恋爱那天开始。说刘耀文的追求者一呼百应确实夸张,但没有十那也得有五,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贸然行事也铸不成良缘,从他身边的朋友下手打听实为上上策。小江就是其中之一。


小江的朋友和刘耀文是一个篮球队,本想请朋友出来吃顿饭问问关于刘耀文的喜好,再不济能帮忙牵线搭桥组个局也行,不走运的是那段时间刚好刘耀文要准备他的作业,教室家里两头跑,根本没闲工夫耽误到别处。原本小江就是想拼个运气试一试,眼见开头失利,就更再而三三而竭了,篮球队的朋友倒是个江湖侠士一样的,本着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原则,说实在不行,还有最后一个法子。


“一直听说表演系的刘耀文和你们音乐系的那个学长严浩翔关系特别铁,平时打篮球特别常看到他的身影,即便他不是来打球的,也会一待几个小时的等着和刘耀文一起走。这个线我是没办法帮你牵,但是路子我给你指了,能行不行,还得看你自己。”


这是小江刚入学的第一年,还处在年轻气盛说干就干的年纪。冲进乐器房逮住严浩翔之后他也算是不废话,大大咧咧道:“翔哥,你能帮我追刘耀文吗。”


严浩翔作不出曲子的时候时常会想,所谓老天爷喂饭吃的人到底在过什么好日子,他那时候只局限于音乐天赋之流,如今他倒是见识到了情爱方面的幸运儿——就那样神采奕奕的站在自己面前,看起来汗津津的,严浩翔仿佛想到了他和刘耀文并肩谈笑的样子。同在乐器房的另一女生边收拾自己的东西边暗暗笑,她是严浩翔的同班同学,算是刘严二人关系始末的见证者,路过小江时意味深长的拍拍他的肩:“弟弟,你算是找到通关秘籍了。”


有了前因就有了后果,绿洲的黑胶唱片是严浩翔为他们的浪漫邂逅洒下的陷阱,也是小江和刘耀文初识的引子。那些唱片是刘严交往不久后刘耀文买来放在这的,分手多日刘耀文也会常常来听。严浩翔没告诉小江这是刘耀文的所有物,招呼他只管在那个时间拿回宿舍听,不听也随便,只管拿回宿舍去,要碰到他,要实打实的用身体碰。严浩翔说:“如果有朝一日刘耀文跟你说什么”,他神秘兮兮的说,“你就记得一句话,你爱英国摇滚爱的要命。”


严浩翔猜得不错,刘耀文果然没几天就找来了,在乐器房直直撞见了小江。小江解释那天是找熟悉的严师哥借了唱片去听,孺子可教,他声泪俱下描述了自己对摇滚的狂热。可后来得知唱片是刘耀文所有物时,小江顿时手足无措,像是偷了粮食被发现的小老鼠,这一步步一桩桩都在严浩翔的计划里,七分假三分真才炉火纯青,严老师配得上一声用心良苦。


刘耀文问小江最喜欢哪个乐队,小江按照老师的教诲,不偏不倚的点到了皇后乐队。刘耀文说:“好像你们刚入门的都会更喜欢皇后乐队,那你一定也会喜欢看一些现场,有机会带你看纪录片。”


这句被小江在后来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严浩翔,这是意料之外的小小出入,无伤大雅,但严浩翔不明白,刘耀文这句摆明了是竖了标杆在那做对比,一句话一个人称代词却能读出三人行的感觉。难道是他严浩翔真的太久(几周)没跟刘耀文说话了,还是刘耀文他说话一直这么“含沙射影”。


言而总之,初识在严浩翔的掌握下走向成功,小江一天里最多的时候就是抱着手机念咒语,等待上次约会后看起来心情尚可的刘耀文主动邀约,咒语还没来得及生效就被严浩翔一个暴扣压了下去。“你是乐队粉丝又不是乐队本身,你陪他看了个乐队纪录片,还睡着了,凭啥指望他对你流连忘返。”幸好朽木可雕,小江也是个能听进去的,热情洋溢天又大晴。严浩翔说刘耀文慢热,慢得像个劣质电热毯,半个小时才刚刚发热,要想被窝暖和,得纯靠你活人的体热,小江说我懂,我贴呗。


实在话。小江不是那小狗小猫的做派,看样子也不缺情情爱爱的机会,严浩翔有那么一瞬间希望小江别是动了真心,他怕小江比从前的自己年轻、热血、更有毅力。他一直知道刘耀文的,他甚至猜得出刘耀文会何时心动,怎么说情话,怎么变成迅速加热的高档电热毯。


来不及给严浩翔多想的机会,生活一贯是朝前走的,总往后看的人活该落枕。很快小江就擅自行动约了刘耀文,定不下去处这才来求助严浩翔。严浩翔一向是个热辣辣的性子,情绪去得快来得也快,本想就“擅自行动”发作一番,但很快就找到自己旁观者的身份从而冷静下来,真心实意切身实地的为小江出谋划策。


首先登上擂台又迅速退赛的是咖啡馆,严浩翔用圆珠笔在“咖啡馆”三个字上点了很多点,他说:“刘耀文喝了咖啡心慌。”抬头对上小江的视线,才知道为自己刚刚慈母一样温吞的结论和语气而心虚,随后脚打着节拍说了句:“他矫情。”


之后迎面向观众走来的是年轻人约会擂台赛霸主——酒吧。再不济也得是小静吧,一杯特调小酒喝到微醺状态,感情升温不就靠装醉的时候晃来晃去的碰撞吗。小江正沉浸在自己的完美约会中乐不思蜀,被严浩翔拎着领子拽回现实:“别傻乐了,刘耀文酒精过敏。”晴天大霹雳,叱咤风云的大人物刘耀文喝超过十五度的酒不到两盅,就会在十分钟之内整个人镀上一层薄薄的粉色。难以置信,刘耀文居然不会喝酒。小江瞪大的铜铃眼睛里流露出的情感是真真切切的混乱,不知道是应该先笑,还是应该先振臂高呼:就要反差萌。


“那不然干脆开房。”

严浩翔又要实行自主自愿自由的学习模式,又奈何他们的教材(即刘耀文)太过繁杂,学子小江手机一撂,提出了最高效的解决方法。结局自然是被驳回,严浩翔发着狠劲威胁他,从床上下来还指望刘耀文情意绵绵?能记得名字是两个字还是三个字就谢天谢地。他说:“你这不是把自己往那些从前的过眼云烟里推呢吗。”


功夫不负有心人,虽说定下逛超市这个提案小江是觉得哭笑不得,哪有年轻仔暧昧初期就手挽手去超市囤货的,但严老师看起来却对自己的决议格外满意,当即拍案。这次的行动没有任何硬性指标,严浩翔语重心长的交代道:“你就认认真真去挑选你生活里真的用得上的。”“剩下的靠天意?”小江不解。


严浩翔于是摸着他莫须有的长须胡叹叹:“天意已经在你这里。”


仗着这么多年的交情,严浩翔自然不会失手。小江就算这之前还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到头来也应该到了佩服的五体投地的地步。先是刘耀文没拒绝逛超市,再是超市逛得很开心,且不说买了多少有用的日常用品,单说他们之间的话题,就像摆在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那样多。循着严浩翔给过的“刘耀文关键词”,小江精准狙击在每一个刘耀文会乖乖搭话的点,路过DC和品牌的联名,“文哥你更喜欢超人还是蝙蝠侠?”,路过洗护用品,“我还是觉得舒肤佳原味是最好闻的,文哥你觉得呢?”


是、对。天罗地网之下刘耀文哪有说不的机会,哪怕是他泛着星星眼说“你就是我的命中注定,咱俩在一起一辈子吧”,严浩翔听到都不会有任何起伏,这都是意料之内。但说起来奇怪,他们分明是最不合适的。人家说觉得累了是因为不知道如何不爱而累,刘严二人不愿去把纠缠的更纠缠,疲惫的更疲惫,潇潇洒洒斩乱麻,酒杯一碰就甘心退居二线,再隐没在对方遇到真爱的时候充当前锋,一路勇往直前,要我说,这不就是因果。


刘耀文也是个不争气的,愈是相处下来愈是恍惚里看得到严浩翔的一点影子。必然不是严浩翔借着小江的手重演他们几年前的爱情,而是手把手的影子游戏终究还是多少映照出了严浩翔努力的身影,这个笨蛋诸葛军师,以为自己天罗地网手拿把掐,就没想过他对刘耀文的了解,不都是他们之间的回忆。


总结再多,也不及当事人热情高涨来得实在,长久战的拉扯首先耗到了刘耀文完成他的作业,主动方很快被他接手,抽空的深思里小江的形象越发高大起来,好像天雷滚滚下真爱就这么出现在他的生活里。刘耀文时常摸不透自己的情感,他不明白他的心动从何而来,就像他分明不缺钱不缺爱不缺自在,但就是非要和那时候处处不对付的严浩翔对付下去。严浩翔从前问他你图什么呢,被悲天悯人的情感问题折磨的痛不欲生,图什么呢。这时刘耀文会义正严辞的回复他说:“首先,我不恋痛。”


而此时此刻这些都不再重要,他深知他已经和严浩翔成为了干干净净的过去,眼下的小江用最温和的方式步步迫近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不是没有过跟严浩翔提起,得到的回应不过是草草祝福,刘耀文跟自己说,别背着从前的包袱往前走。


感情走得久了就不再甘心停在原地,刘耀文第一次主动约了小江。主动意味着想见他,约在学校后面的静吧,他深知两个人黑灯瞎火的坐在两杯饮品面前,无非是掏心挖肺的说点暧昧话。这是刘耀文从前最头痛的环节,这么做意味着他愿意听小江说说自己。约会到来之前的示好是一大包零食,辗转兜转之后出现在了严浩翔宿舍的桌子上。


“这小子……”严浩翔低头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他感恩自己不是那种有表演天赋的人,酸涩的东西不会被对面人就这么不由分说的看去。严浩翔读刘耀文发给小江的话,大概就是说看他上次逛超市没买什么吃的,也不清楚是初次一起逛不好意思还是本就不爱吃,总之买了些,想吃什么以后再和他说。


酸梅肉,牛板筋,素毛肚,锅巴。一些闲碎的小吃,小江满目愁容的提溜了一大袋,他嗔怪的表示自己其实不喜欢吃零食,严浩翔边安慰着“你想要什么其实可以直接和他说”,边伸手摸了进去。接下来的会谈围绕着刘耀文主动出击的静吧约会展开,严浩翔说了些擦边的,对刘耀文更细节的了解都像他儿时揣进兜里的糖,进了兜便是铁齿铜牙也骗不出来的宝贝。那些不同于刘耀文的喜好和脾气,它更隐秘,有的更乖张,它更——


“听你这么说,感觉刘耀文还挺可爱的。”小江抿了一口面前的饮品,说到。严浩翔听闻,声音和动作都微乎其微的卡顿片刻。得接上话茬继续说,嘴里的口水都变得苦涩起来。他只好哼笑:“你刚刚的评价,其实可以说给他听。”


“什么啊,难道他还喜欢听别人说他可爱啊。”小江笑得更加开朗和大声,严浩翔觉得自己在这样明亮的光下愈发被晒干了,缩进了阴影里。他想说何止呢,刘耀文还喜欢被摸脑袋,喜欢听夸奖的话,但他没说,他没力气了。


零食被当作谢师礼送给严浩翔,由他一路沉甸甸的提回宿舍。舍友侃他怎么又囤了那么多零食,零食就这样顺势被分发出去,舍友们看着琳琅满目的包装袋吐槽:“严浩翔你的口味能不能变一变。”


事情打一开始好像就错的离谱,小江像是天降魔丸一样冲进严浩翔的生活里,带着他早就退居二线抛诸脑后的旧人横冲直撞,“你能帮我追刘耀文吗”,谁能想到再和刘耀文扯上感情之类的关系竟是做他的月老,严浩翔说欠刘耀文的还真是字字落实。


小江的约会报表照例发送:到地方了,他早就到了,点好了喝的,你看看——一张图片,刘耀文身边一杯低酒精的果酒,小江面前是刘耀文早替他点好的纯啤。严浩翔看到直接从椅子上腾得站起,走到阳台再走回来。分手至今过去了不知道多少个日月,严浩翔真想把现在对着空气挥舞的拳头落实到刘耀文那张脸上去。一个眨眼的功夫又见他在阳台冷静下来,点了根烟,蹙起了意味深长的眉头,难不成从头到尾被诓骗的是他严浩翔?难不成刘耀文和小江才是一伙的?


旁边的舍友被严浩翔这一通舞刀弄枪吓得目瞪口呆,问他:“你发什么疯呢。”却被看起来精神状态极其动荡的严浩翔匆匆逼近:“你知道我从来不喝果味酒吗?”


“我知 知道啊,你不是说你抽爆珠和喝乱七八糟味道的酒不舒服吗 ”

“谁逼你喝果酒啦?”


严浩翔在舍友满眼担忧的神情里游移回到了座位,他语重心长的回复道:“我可能要被逼着喝喜酒了。”


撮合别人和前男友本就是菩萨心肠,以为是给刘耀文的天罗地网,没成想把自己也投了进去,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诱饵还是最初的兽。小江的汇报还源源不断的来,看着他说刘耀文是个会聊天的,用固定公式认认真真回答了所有问题,严浩翔觉得最开始跟小江说“如果你说话的时候他在发呆你也别在意,叫他就是了。”的自己真是可悲可笑可怜的要命。


固定公式也好,纯啤酒也好。严浩翔如同一个鼓囊囊的气球被猛的戳爆那样泄了气。他终于和小江提了辞呈,好言说恋爱是你们两人的事情,看着刘耀文也算开始上心了,接下来你们得自己来。严浩翔没力气去想刘耀文究竟是发现了端倪而故意为之,还是真的放不下点什么,是无意之举,还是都记在了心里。严浩翔简单收拾就和舍友道了别,今晚打算回到自己的出租房里醉到天荒地老去,好冲掉毛帽子,的固定公式。


“你如果不知道怎么回我的问题,可以用我以前语文课学到的公式:写出了表达了突出了。”

“写出了情感,表达了内容,突出了主旨。会了吗。”


“会了,下次用。”


反观以不战而屈人之兵优势获胜的猎物刘耀文,其实从头到尾一直被蒙在鼓里。从最初接触小江开始也只觉得缘分弄人,那么一个脸生的孩子莽莽撞撞就冲了出来,再后来就常常遇到,说他喜欢和自己一样的东西,有无穷无尽的话题可以聊得来。实话实说在刚发现话题的那一小段时间里,刘耀文也真的获得过切实的开心,以为自己终于在浪子回头的当口遇到了真爱。但冷静下来的荷尔蒙也跟着停住了躁动。好在即便感受到了端倪,也并没有发现更具体的证据。


刘耀文对小江态度和感情上巨大的飞跃出现在很多个零散的点上,比如他们一起看纪录片时小江睡着了,但醒来之后还是尽力配合和捧场,算是谨记严老师的谆谆教诲,把“你可以听不懂,但你要配合他,像哄小孩那样,他就开心”。严浩翔不知道的是,他了解的是几年前的刘耀文,而并非现在心智愈发成熟的这个。现在的刘耀文也知道适时的听听对方说什么,便有了静吧的约会。


更年轻的时候刘耀文通常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感情上的问题,他觉得感情没有道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向严浩翔证明自己真的爱他。而如今他又忽然遇到了和严浩翔相似的人,他们笨拙而又关切的行为,他们谨慎而又复杂的情感问题,都那么如出一辙。而这一次,刘耀文打算去听去想,去做严浩翔从前想他能够做到的事情。这么说来,这段感情的促成还真是托了百里之外借酒消愁的严浩翔的福。


事情发展顺利,他们的会谈结束时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但对于他们二人来说都知道这是在外过夜的托词,对男大学生来说,硬要回宿舍的话,哪有什么宵禁可言。一番思想纠结后刘耀文还是没能说出自己在外租房的事,就这样带着小江去酒店开了房。


站在酒店台阶在看着入了夜也还有人流窜动的大学街,刘耀文一阵恍惚。这算是真爱修成正果了?面对这也顺利的情感发展,刘耀文调侃自己是太久没谈过合适的恋爱,一时忘了形。


故事终于可以连接会拍案之前的部分,他们进了房间后束手束脚的样子像是第一次开房。刘耀文不知道真爱的进程该不该这么快,若非要在性之外另套一层爱的壳子,这事儿就变得格外棘手。说起来也好笑,就这样两个血气方刚的人在刘耀文的委婉坚持下竟只是在黑暗里躺着那么简单。


 他们躺在一起,慢慢变成了腻在一起,小江从严浩翔那作弊来知道刘耀文喜欢人和人贴着,软磨硬泡着算是成功让他躺进了怀里。常言道三岁一代沟也不作假,小江觉得他们是时候亚当夏娃吃禁果的时候,刘耀文还全身僵硬着觉得太快。他闭着眼作出熟睡状,懒懒散散靠着小江的胸膛装作打盹,黏糊的说:“我们睡吧。”


记得,反倒这时候严浩翔从前说过的有的没的重要的不重要的小江都想了起来,说刘耀文睡觉不能对人,要背对着才能睡着,所以每次他和对象去开房,他俩贴在一起腻歪恩爱的时候,对象都要冷硬硬的来一句:你这样睡得着吗。睡不着。刘耀文也冷硬硬的回一句。二人接着就笑开了,笑刚刚像是合约情侣,恩爱腻歪都是做给外人看,殊不知就算背对背也硬要牵着手睡,那才叫谈恋爱。小江问起时,严浩翔因为自己笑得太得意忘形而慌了一时半刻,最后解释说都是道听途说这事才糊弄过去。


“我们睡吧?”刘耀文闷声闷气的试探一下子唤醒了小江的记忆,调侃也是逗趣儿,小江小声回了句:“你这样睡得着吗。”


刘耀文一个激灵弹起来的时候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刘耀文是被自己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严浩翔吓到,小江纯粹是刘耀文一惊一乍的受害者。好端端一对水到渠成的鸳鸯,因为脑海中严浩翔糟糠之妻的模样成了一对婚姻祸害。刘耀文匆匆道歉之后提着衣服夺门而出,小江那头躺在床上发呆片刻便给严浩翔通风报了信。


“翔哥,刘耀文跑了,但我没事哈。其实虽然很顺利,但说实话,我们真的不合适”


“他不是和我合适。”


画面回到刘耀文匆匆赶来又狼狈摔倒,严浩翔收到消息之后拖鞋来不及换也匆匆出门。上帝视角里两个小点逐渐向对方靠近,又在相触之后和对方远离。到底是什么这样难以说出,刘耀文快步离开的时候不懂自己为什么害怕了。


可他摔了,狠狠的跌进了草丛里。他听到拖鞋声急切的交织拍打,严浩翔问询的声音被冬天冻碎了。他俩分手以后的相处没有一天像今天这样急切又扭捏。刘耀文带着灰灰土土爬起来,他盯着严浩翔,不懂自己到底在担心什么。


“严浩翔,我问你一个……”

“刘耀文,我问你一个问题”


严浩翔被冻得哆嗦,刘耀文把外套裹在他身上。

“刘耀文,如果有一个特别懂你的人出现,你会爱上他吗。”


真的不合适。严浩翔总能问出让刘耀文无从开口的问题。他们的恋爱甚至没有捷径可走,刘耀文说严浩翔有截然不同的两种状态,一种让他害怕,让他不知道该如何,一种让他眩晕,沉在里面。他手足无措,迷茫不知,而这种状态又恰恰是严浩翔的症结。真的不合适,但是为什么分不开呢?


“不会,我不会。”



他说

“严浩翔,我觉得我们不用合适。”

/风盆/白色巨塔


这里的阳光有那么热。


马嘉祺扬起脑袋的时候能看到太阳穿透白塔直直刺进他的眼睛里,塔周边的金色轮廓把塔陈旧的痕迹翻新了那么短暂的几秒钟。真奇怪啊,这样灰尘漫天的地方竟矗立着这样一座白得一尘不染的塔——听说塔是几十年前学校刚建成时用来打铃报时的,后来那个钟坏了,学校不愿意出大价钱去修,慢慢也就报废了。“那它为什么这么白啊,白得这么——这么——”“太高了,脏东西反而落不到上面。”“是这样啊。”马嘉祺意犹未尽的感受塔的高,因为触碰不到所以保持下来的洁白。

 

“别看了,”旁边的中年教师看了看手表:“该上课了,马老师,我带你去你的班里吧。”中年教师是这县城里土生土长的当地人,他不会因为一座白得出奇的塔而过多停留,更不会只是注视它,然后因为太阳的回应而热泪盈眶。但马嘉祺会,把目光从塔的身上移开,马嘉祺还有点恋恋不舍了。

 

他美好的构想和塔一样洁白:努力一点,教授自己喜欢的语文,从不大的城市里买一间自己的屋子,这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马嘉祺从他原本的大城市打包行李的时候是这样告诉自己的。这都是美好的构想,是未来的新希望,是马嘉祺,是白塔。

 

做一个县城里面的语文老师不是什么难事,除了偶尔会因为太标准的普通话被同学打趣之外。怎么会有一个地方的人连错误的口音(特指乡普)都能够那么统一,这仿佛成了他们鉴别血统的标志。由此可见这是一座多么小的城,小得像一座岛。可是,“你普通话好标准啊。”“马老师普通话更标准吧?”

 

宋亚轩坐在斜斜的草坪上,风把他的头发和草坪里更长的草往一个方向吹。马嘉祺很远就看到他了,因为他们学校的校服是纯白色带蓝边,混在一片绿和蓝的背景图里格外明显,而能够认出宋亚轩是因为,全校只有他一个人可以把校服穿得这么——这么——

 

洁白?


好奇怪啊。马嘉祺在心里嘲笑自己。他看到宋亚轩在抽烟,袅袅烟雾把在学校时马嘉祺看到的宋亚轩模糊了,被其他老师夸到天边去的有钱人宋亚轩,或者是活跃在人群的簇拥下,笑容炙热的宋亚轩。都不会是现在这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江边,风带着凉气盘旋在人们的身旁,马嘉祺感受到凉意叫起了自己的鸡皮疙瘩,他裹紧衣服才走上去搭话。宋亚轩转过头看他,微微眯着眼睛,看起来像是被烟熏得睁不开,他说:“马老师,放学之后我们不能只做陌生人吗。”他理直气壮地样子让马嘉祺弄丢了自己刚刚严厉指出抽烟的态度,他的注意力被标准的普通话吸引了过去,他们之间奇怪的联结悄悄形成了。

 

最喜欢读一本书,看完结尾再去回顾一下开头。马嘉祺在许多时日后常常喜欢回顾他刚和宋亚轩认识的时候,像他读完的每一本书。随手一翻,书的页码落在前面随便一章,宋亚轩捻灭了烟头之后自顾自的走在了前头。他们一前一后随便地聊,这一幕无数次出现在之后的岁月里 。

 

马嘉祺偶有小小的雀跃,或许是因为宋亚轩沉沉的好听的普通话,或许是因为别的。其实马嘉祺不知道该跟这样一个割裂开的好好同学说些什么,但他愿意为了此刻的沉默没话找话,他问宋亚轩喜不喜欢听音乐,又因为宋亚轩略带炫耀的说自己“吉他弹得很好”而开心。马嘉祺快乐于宋亚轩十九岁男孩子气的不服和得意,更开心他可以自然的说:“真的吗?我家有一把吉他,咱们有机会比试一下。”

 

“比就比。”宋亚轩没回头,走在前面,丢出这三个字,嘴角却勾起来了,冬天也变得轻盈。

 

人类是很有意思的。马嘉祺课间就抱着书进了班里,乌泱泱一屋子的年轻人们看到他先是一愣,确保只有他而没有其他老师之后又松懈下来。马嘉祺是出了名的好老师,学生们自然也就对他少了好些警惕。课间有足足十分钟,女生们扎堆聊最近喜欢的偶像,男生们则是炫耀自己游戏又上了几颗星。男生大都围在宋亚轩身边,因为宋亚轩总是能够最早的买下新游戏或者皮肤。马嘉祺在讲台看出神,人类是很有意思的,今日的热闹和昨天的沉静都可以属于十九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就像每天进校园马嘉祺总会不自觉的扬起脑袋看一眼矗立在半空的塔,白得发光,白得有些孤独。他总不经意在人群里去找宋亚轩的身影,与之对上视线,远隔十几米几十米的距离对上看不出情绪的眼睛。也无从知晓是宋亚轩太特别还是马嘉祺自己心里有鬼。每每想到这马嘉祺总会低头,好像低头就能把怪心思藏起来。

 

日复一日就这样真正入了冬,整日待在学校这小小圈子里,八卦传闻也都了然于心了。说的是宋亚轩的父辈是学校里的大股东,多少东西都是托了宋父的福才得以修缮。有说宋亚轩年少不懂事,争执之后才回到这穷乡僻壤里消极避世的;有说宋亚轩其实是私生子,家里的长子怕他竞争才将他丢在这的。乱哄哄,毛燥燥,传闻如沸,任凭哪一个都和宋亚轩这切实的热乎的人放不到一起,话虽如此,倒确实让宋亚轩在马嘉祺眼里变得神奇起来。就像马嘉祺在宋亚轩眼里也不同于任何老师、任何同学,在这座城市里见到的任何人类。他们仿佛掉落进快节奏的漏洞里,然后遇到了彼此,大惊“难道你也是”的那种人。

 

十二月份,隐约着要下雪的时节,马嘉祺从便利店边吹灭了蜡烛边往外面走,二十几岁的生日越过越混淆,他不记得刚刚许了什么愿望,只记得很久之前就希望新生活要有仪式感的过。没想到仪式感那么累,要在下班之后、在小孩之前抢到最后一个盒子蛋糕。马嘉祺捧着蛋糕,吹灭蜡烛然后抬头,就这样顺势看到了从下坡上晃晃悠悠往下走的宋亚轩。

 

之前有一个韩剧是这样演的,蜡烛吹灭之后就可以见到想见的人。马嘉祺被自己少女怀春一样的心思逗笑了。他搞不清楚到底是真的常常遇到和对视,还是自己给这个学生的关注实在多得过了头。“你今天也过生日?”宋亚轩和他的声音一起靠近马嘉祺。为什么用的“也”,马嘉祺忘记问了,宋亚轩带着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和淡淡的干净味道让他忘记自己想要问什么了。所以他只说:“喏,给你吃,沾点儿我生日的喜气。”

 

宋亚轩把蛋糕接到手心里却没有着急吃,他甚至没有把目光分给蛋糕半点。十九岁是可以去纠结为什么目光总追着一个人走的年纪,也是把使坏的小秘密公之于众的年纪。宋亚轩突然咧开嘴笑,热乎乎的对马嘉祺说:“哥,生日快乐啊。”思绪骤然穿梭到了阳光透过白塔刺进马嘉祺眼睛里那一刻,让他变得空白、停顿和宕机。等他反应过来,皮肤的清冷才把他拽回冬天,零下的今天。于是马嘉祺只是回他说:“臭小子,你要叫老师。”

 

有了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靠近,关系变得粘稠总是情理之中的事。马嘉祺回想自己的十九岁,已经是连回忆都变得笨拙和缓慢的程度,所以他难以搞懂宋亚轩的十九岁。那些变得亲密的日子里,一点点隐秘的暗号就能让气氛变得缱绻,马嘉祺开始怵于在大庭广众下叫宋亚轩的名字,这让这个十九岁小男生侥幸逃过了很多次上课提问。真是坏,马嘉祺看到宋亚轩再一次因为侥幸逃过而咬着笔杆笑的时候,在心里低声腹诽。

 

他们放学时候会一起走,马嘉祺推着自行车跟在宋亚轩后面,叫人以为他们只是简单的顺路。当然不是,宋亚轩放学后要足足等待两个多小时才能等到这次顺路,他因为抢着帮同学干值日而变得更受欢迎了,同学揽着宋亚轩锋利的肩膀笑得好大声,说:“轩哥,到底积了几辈子的德才能遇到你这样的好兄弟啊!”

 

彼时如果马嘉祺恰好经过他们班,看到缠成一团的这群学生,看到周围跟着热闹哄笑的女孩子们,最后再看到总是包围在中心的宋亚轩时,他会笑,像宋亚轩知道自己为什么不会被点名那样侥幸的笑,是知道一切秘密心思那样隐秘的笑。

 

宋亚轩也是自己住,住在这个地方还算高档的公寓里面,有闲工夫的聪明人只要愿意去想,会发现宋亚轩的身世并非传闻里那样精彩绝伦,他的确出生在一个财力雄厚的家庭里,只不过他的家庭和一切普通家庭一样幸福美满。硬是要说,他也不过是一个被养散了的纨绔太子。宋家两个儿子出落的都那么俊朗,小儿子养的松散些,大儿子就必定会更能成大世面。可宋亚轩也才十九岁,最敏感的年纪,像个发炎的痘,按一下就疼的钻心,刺一下就有脓血涌出来。宋父看着大儿子日复一日端庄得体的长大,便越发看不惯小儿子那副叛逆的劲头,这种时候,也只有爷爷能够蹒跚着把闷在房间闹绝食的宋亚轩哄出来。

 

这都是宋亚轩和吉他一起躺在马嘉祺床上的时候自己说的。马嘉祺叫他起来吃自己刚煮好的面,袅袅热气让这间屋里的一切都变得柔软起来,正如被热气蒸软了的宋亚轩。他时常讲到爷爷时便更有小孩子的模样,爷爷那套用了几十年哄孩子的老招数宋亚轩总是照单全收,那套招数对宋亚轩来说,是在这个家庭中对他重视的象征。

 

马嘉祺意识到自己真正成为成年人的瞬间大概就是如此,他可以毫不费力的听出碎语里最想说但说不出口的话,他才发现读懂青春期的心思原来这么简单,真是鲁莽又可爱。

 

再聊起为何来这里,那已经是更多时日之后的事了。驯服一头小兽,你得从投喂他开始。投喂他新的吉他曲,热腾腾的面条,缓缓夜色下听他说自认为深沉的话。马嘉祺越来越觉得日子变得年轻可爱,他觉得可以这样下去,想要更多更久,就得去给小兽投喂他自己。

 

事情变得软陷崩塌了,在宋亚轩凌晨找上门来的时候。那段日子马嘉祺抱恙在家,起初几天宋亚轩还偶尔来看,直到有一日他带着零食来,雀跃地说“哥哥来看我”,留下零食便匆匆走后,就再没来过。一切都变得很快,急转直下的狂风一样来了又去。复职时听说宋亚轩很多天没来上课了,恍惚了一下。凌晨打开门看到宋亚轩,他红着眼睛说:“总觉得爷爷去世之后有什么东西变的不一样,现在我知道了,是没人再爱我了。”又是恍惚,再一次被白塔之后的阳光刺进眼睛里那样恍惚。

 

什么时候变得这样纯情了,没想到某个坚定信念的破碎轻易的只需要一个吻。马嘉祺在恍惚里把宋亚轩迎进了屋,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那么混沌,也许是因为还没睡醒,也容不得他浪费太多精力去思考自己,宋亚轩站在门外,可怜让他看起来那么渺小和脆弱,像徒步了几公里才逃过猎人魔爪的兽,闻得到明显的酒气。马嘉祺想着好好睡一觉,明天再问他算了,马嘉祺没把青春期的疾风骤雨当回事,这是他的疏忽。

 

那之后马嘉祺才终于在宋亚轩的嘴里听到了关于哥哥。大多数是怨怼,也不妨碍马嘉祺听出点别的。爷爷去世后宋亚轩终于在和父母大吵一架后没了顺势的台阶,他于是追到老家来,也就是这里,追着爷爷的墓来。宋亚轩躺在马嘉祺不大的床上盯着天花板流眼泪,他脑子里哥哥陪他胡闹,教他吉他和游戏的样子,和前几日哥哥醉酒之后斥责他永远长不大的样子互相抗衡,斗殴所到之处满目疮痍,宋亚轩疼的直落泪。

 

马嘉祺已经不记得自己十九岁时是不是这样容易受伤,他记得有人说过,十几岁的年纪最痛苦皆来自于家庭,他如同翻到一本哲学书那样懵懵懂懂的读里面的理论,好像懂了,但好像又都忘记了。他只好用轻拂来安慰宋亚轩,昏暗里的吻才这样有了可乘之机。其实一切都不对,宋亚轩的小小难过要得到的安慰不该如此,可马嘉祺没力气去纠结了,哭闹不止的小婴儿能够安静睡下就太好了。宋亚轩从马嘉祺的嘴边滑落,轻轻地说:“哥,我太累了。”

 

听说白塔好像要拆了,建点其他可以提升这个学校的建筑,一座图书馆,一座体育场,或者只是拆掉,给学校更直接的日光。马嘉祺听到这个传闻时沉默数秒,怅然若失让他觉得自己的情感在年纪的更迭里停止了进步。

 

那天之后他和宋亚轩一如从前又好像不同于从前,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再一起走回家了。马嘉祺偶尔想要寻求一个突破口,即便他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原因要去打破和一个学生的困境,但问题总是绕回原点,宋亚轩只是他几百号学生里的一个吗?

 

马嘉祺是宋亚轩经历过的几百号老师其中之一吗?

 

他们在从前会一起走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女孩把手里的糖葫芦递到宋亚轩嘴边,马嘉祺看着他咬住然后含在嘴里。腮帮子鼓起来,模样像个小松鼠。女孩表现得窘迫,急急忙忙把手藏到身后面。“马 马老师好”

 

马嘉祺眯眯眼,做出八卦状,他不愿意做让人闻风丧胆的老师,他不愿意管一些青春里更可爱的事。然后他们交错了,马嘉祺只嘱咐他们早点回家。大概一个多小时后打开自家的门看到宋亚轩时,马嘉祺心里想:不是让你早点回我的家。这句心里的独白算作打趣,马嘉祺一向内心活动丰富,但他没说的是,其实他有点开心,有点多的开心,这是连他的内心都没意识到的事情。

 

从何时开始的呢?马嘉祺不愿意去斤斤计较他知道本就是错的事。比如双亲去世后的背井离乡,比如留意一个学生,比如爱上这个学生,比如把自己喂给他。

 

喂给他。马嘉祺在氤氲的气氛里把自己揉碎了,塌陷好彻底。可隔天的清晨宋亚轩还是那个装满心事的少年人,他好像从未真的吸收掉马嘉祺给出来的东西,一些情感,一些粘稠的、脆弱的东西。年轻人都这样吗?他们看起来好斗、精力旺盛,而爱的直白又短暂。光是看着就觉得疲乏,马嘉祺觉得自己真的开始下滑了,他陪着宋亚轩做肢体接触之外的事情,督促他完成作业,看他快速吃完一碗饭然后等待被夸,欣赏他新学的吉他谱,都那么幸福,却又常常出神。年轻人都这样吗?

 

宋亚轩开始更多的跟马嘉祺讲他的哥哥。宋亚轩说哥哥是这个世界上第二懂他的人,第一他卖关子,马嘉祺知道那个人是他爷爷。宋亚轩说小时候和哥哥在家里的院子里打羽毛球,一整筒球陆陆续续的掉落在高高的爬山虎墙上。他说那时候觉得爬山虎墙真高啊,他和哥哥想尽了办法去救球。越讲越困,还是越讲越疲惫,宋亚轩的声音变低了。他说,后来哥哥被爸爸安排去学了好多东西,陪他玩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听到这时,马嘉祺去擦他眼角的泪花,宋亚轩乖乖转过身子来面对他,泪眼婆娑的对他说:“哥跟我说,把爬山虎上的球都找到,他就下课了,我们就继续打。”“哥,”宋亚轩说:“爬山虎被整墙揭掉的时候真的只有我难过吗?”

 

“不是的。”马嘉祺真的困了,他觉得胸口很闷,越发不能熬夜了。“不是的,好孩子,不是的。”他只能这样给出安慰了。

 

宋亚轩和那个女孩走得很近,近到学校里关于宋亚轩的流言开始更新换代。不同的是宋亚轩又开始等马嘉祺回家,迎着风走在马嘉祺和他的自行车前面。他更习惯在马嘉祺面前展示自己了,从马嘉祺面前灭掉那根烟开始,他就更喜欢肆无忌惮的对马嘉祺胡乱说话。

 

一个人这辈子难得遇到这样的人,这是宋亚轩的福气。他可以随便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说什么或者不说什么,马嘉祺只是笑着看他,安静的推着车走在他身后。可宋亚轩还不够成熟,他还能够火热的和世界打成一片,他还不懂平静的分量有多重。

 

这里的风好像从没停过,上了年纪的人常说:“一阵风过去麦就黄了,一阵风过去年就过了”。马嘉祺推着自行车,车链的摩擦声把回暖的风卷了进去。“不想活啦——”宋亚轩在前头,风把他的校服和头发往一个方向吹,原来他的头发已经那么长了,马嘉祺盯着他的后脑勺说话,模模糊糊的听不清,在空中荡来荡去。他不知道回什么,只好就说心里的想法,他说:“我明天请你吃冰粥吧,好不好。”

 

“好!”

 

“那我就为了你不走啦。”宋亚轩忽然回头,挡了马嘉祺和自行车慢吞吞的去路。又起风了,一阵风过去把江里面的凉捎到人的面上去,宋亚轩被搔皱了鼻头,笑出声。他的头发真的长了,笑弯了的眼睛被盖的若隐若现。马嘉祺看着他,和摩擦声一起停在风里,他看他,觉得十九岁真美啊。

 

马嘉祺在风的遮掩下拜托宋亚轩:“你这个年纪不要着急谈恋爱啊。”而宋亚轩很迅速的回他说:“不会啊,我不是和你... ...”就这样停住了。

 

忽然的欲言又止,马嘉祺的思绪就这样进入了冗长的停顿,他和宋亚轩对视,和他刚刚感受到的美好炸裂之后的灰烬面面相觑。宋亚轩的表情像是恶作巨大成功之后的得逞,他一定看穿了马嘉祺,马嘉祺是这样认为,即便宋亚轩根本没去洞悉什么。但大人其实会越来越脆弱,随着时间变得厉害完全是勾引人拼命长大的噱头。宋亚轩像玩一场马嘉祺并不擅长的年轻人的手游,他偶尔为了炫技和体验而不顾马嘉祺这个笨蛋队友,偶尔也会突出重围,像个英雄一样救他于水火之中。

 

年轻是这样的吗?正如之前所说,马嘉祺的记忆力早就开始衰退,他想不起他的十几岁,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但他总是记得一些苦痛,这很奇怪,他不愿意成为自怨自艾的人。这话是他说给宋亚轩听的,这也很奇怪,宋亚轩总是给他柔情似水的对视,像是茫然无措又求知若渴的小孩,叫人忍不住多说一点,多掏一点,多给他一点自己珍贵的东西。当然啦,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宋亚轩也会被这副柔弱意境的场面迷得神魂颠倒,他喜欢他们事后一起趴在床上聊天,他喜欢吉他就放在旁边,不必为了寻求马嘉祺和哥哥的相似之处而弹上一弹。

 

可是,你瞧,他又想到哥哥了。这是恐怖的事情。他怪马嘉祺的生日也在也许会下雪的那天,怪马嘉祺听他和哥哥的事情时总是一副神往或者怜惜的表情,他怪马嘉祺很多时候就像他童年里闪闪发光的哥哥。回过神来,马嘉祺在说关于他背井离乡的事情,马嘉祺说这都是缘分使然,他离开那个城市不光是因为双亲去世,还有关于和同性之间的感情问题。他第一次这样动容的和一个人谈起这些,宋亚轩滚烫的眼神让他觉得一切都可以宣之于口。

 

直到宋亚轩说到:“那你可以试试看去接触一下吗?如果是你约她的话她一定会答应。”

“学校里好像没人不知道她喜欢你。”

 

点燃,爆裂,一片寂静的白色。马嘉祺的思考系统宕机,再残喘着重启,所有都在他平静的表情停滞下崩塌了。“我做不到,因为我在爱你。”但他的心因为太过突然的恶寒而没办法太快的关上,温情的东西还在不断地流出来。

 

“如果这样我能开心呢?”

“这没什么难的吧,”宋亚轩躲开马嘉祺的眼睛,继而看到床边的吉他。他命令自己肆意妄为的去想哥哥,而不要记得刚刚马嘉祺平静如水的眼睛。憋得快要疯掉,如果非要给此刻的情绪一个标签,宋亚轩只能说出憋闷之类的,让人快要疯掉。“就像我和你上床,我看着你,但我可以想着我哥一样。”

 

年轻人都这样吗?

 

马嘉祺从小就聪明,对很多事的领悟能力总是要强过别人。但很奇怪他至今都搞不清楚宋亚轩,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为他们之间不均衡的年纪。算了、算了。过多的思考让他难以抑制的颤抖起来,找点事情隐藏过去,比如把没有冰的那杯橙汁推到女人面前,再从桌子上用指尖敲出节奏。

 

哒、哒、哒、哒

“没想到你会约我出来,谢谢你借给我那本书,我很喜欢”

哒、哒、哒

“真的吗,那如果我看完了能找你讨论吗?”

哒、哒

“我的手艺很棒,你有空可以来我家尝尝,我们顺便聊聊那本书”

 

“你说她是真的想让我尝尝她的手艺吗?”马嘉祺把手里已经开始融化的雪糕丢进了垃圾桶里,然后扭头看着宋亚轩问道。他把和实习老师的约会经历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宋亚轩,他其实不太明白这其中的意义和自己的动机,但他已经没力气再去钻研这些了,宋亚轩这样说就这样做吧。可此时此刻宋亚轩又不说话了,他实在搞不懂。雪糕融化的水顺着手指头流到袖口,马嘉祺看不出他的表情,但实在忍不住才把雪糕拿过来丢掉。

 

“别再给自己找理由开脱了,什么性取向,什么感不感情,你对女人不也是一样可以进展顺利吗?”

 

宋亚轩像一只看到主人带其他小狗回家而吃醋汪汪叫的小狗。可就算丢掉了你的雪糕也不用说狠毒的话吧,“反正你也是想去的吧,去和她上床吧,你想去的话就去吧。”马嘉祺看着宋亚轩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他的心痛的断断续续,脸上却面无表情。年轻人都希望得到这样证明来的爱吗?马嘉祺可始终记得宋亚轩说这样他会感到开心,他恍然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这里的那天,那座高耸入云的白塔,那个在人群里闪闪发光的男生,也是那个在绿草坪上沉默不语的少年人,马嘉祺才发现,从那时候起他就希望宋亚轩能够真的开心。

 

小小社交圈,一天之内就被传烂的小话。马老师和新来的实习老师好登对哦,上了年纪老师讲这样的话,像满意极了两家孩子这次相亲一样。他们一起进了校园,一起进了办公室,马嘉祺把女人的包顺其自然的帮她挂在座椅上,看样子是度过了一个不错的夜晚。

 

其实他着急的想要跟宋亚轩说说话,即便这件事在开始前就让他害怕而心脏难过,但他还是希望以此来证明点什么。即便他能够想到宋亚轩那张漂亮嘴巴里面总是吐出刀子,“你会下地狱的,你知道吗” “你在装傻吗,你怎么好意思说是为了我?”

 

很奇怪,你不开心吗?

 

白塔拆迁的通告下来了。贴在学校的布告栏上,马嘉祺和实习老师一起吃过饭回办公室的路上看到的,马嘉祺想说真可惜啊,还没来得及,实习老师就开始惊声尖叫了。马嘉祺被吓得不轻,因为很久没受到过这么突然的惊吓,他忘记自己的心脏原来这么弱不禁风,以至于产生了应激性耳鸣。就这样错过了女人泪流满面的说了些什么,然后把什么丢到马嘉祺身上。几张纸,马嘉祺低头,弯腰,捡起来。

 

严格来说,是几张照片,贴在布告栏上。马嘉祺裸着上半身,满面殷红的靠在另一个没有入镜的男人身上。原来他在宋亚轩旁边的时候看起来那么幸福。怎么没早把这张照片发给我呢,马嘉祺嗔怪的想。

 

带他进入校园的老师领他出去,路上备受瞩目,小小的年轻人们从注视变成了步步逼近,难道更靠近能够得到什么新的信息吗?总之马嘉祺忽然就变成了被簇拥的那个。像互联网上为了宣传反谣言的漫画那样夸张,人们挤成黑压压的一片,闲言碎语变得格外具像化,一种取向就这样被不断谈起竟这样难听,比很多骂人的话都要脏一点。不过幸好马嘉祺听不到,听不太清。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过宋亚轩了,他真的很可惜白塔要被拆了,马嘉祺想,他的生活里有太多需要在意的事情了,多得叫人眼花缭乱,他像是程序错乱的一个画面,模糊不清,发出刺耳的声音。也许他看到了人群之外的宋亚轩就会好一点,也许他对上宋亚轩那个踌躇慌乱的眼神,就更觉得好一点了,因为他早前就知道,宋亚轩只是个爱做坏事的笨蛋小孩。

 

小孩发觉坏事超出了自己开始的预期就会变得心虚和害怕,只是想坏一下,不想失去。就像他只是想闹脾气,追着葬到老家的爷爷来到这里,却不知因为他的脾气家里上上下下的打点,哥哥终于忍无可忍了。宋亚轩觉得哥哥再也不懂他了,哥哥却觉得宋亚轩是不是永远都不会长大。运动的时候脑子会转的很快,宋亚轩一路狂奔,想到了上面这些。他着急看到马嘉祺,和他说上话,庞大的恐惧把他的心脏笼罩了,如若不然,他怕这个人会像碎片一样溜出自己的生活。

 

碎片一样,为什么会是“碎片一样”这样的结论?大抵是是因为一路狂奔让心脏跳的太强太快,宋亚轩看到马嘉祺时已经大脑缺氧。他记不得如何进屋,马嘉祺是如何平静,恍惚回神时马嘉祺已经在他面前脱掉了上衣。原来他是这样瘦骨嶙峋,往日每一个碎片一样的马嘉祺都飞奔而来拼凑成了眼前这一个。如此下来,马嘉祺赤裸的脊背上就多了一幅被掏空的黑色画作,那是往日的碎片里所没有的,是叫宋亚轩感到心脏紧缩呼吸困难的。

 

马嘉祺雀跃的给他看,那可是他亲手设计,前前后后耗了很多时间。看得出他着急展示给宋亚轩看,凹凸有致的脊椎上用纹身盘旋着一整条郁郁葱葱的爬山虎,从脖子直到尾椎骨,每一片暗绿色周围都是一圈触目惊心的红肿,是刚完工没多久吧。马嘉祺说:“还需要补色,因为实在太大了。”他背对着宋亚轩,手指自己的尾椎骨:“你看这里,有两只小蝴蝶,认得出哪个是你吗?”

 

“认得出吗,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吗”

 

宋亚轩早就说不出话,哭得像是捶胸顿足堵塞了声音那样,看起来实在可怜,马嘉祺心软的很轻易,反正一场徒劳下来他开始不在意结果也是常有的事。安抚一个小犬并不难,宋亚轩像口欲期的小婴儿,他用手指轻轻地摸那些红肿,小心翼翼的问他疼不疼。马嘉祺安抚他:“没关系,早就忘记有多疼了。”

 

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平静,或者从来没有这么亲昵。宋亚轩从未见过马嘉祺这样多的话,谈天说地,开心了还要手舞足蹈。他对宋亚轩讲他最初的计划,做老师,买个房子。他还说,他最开始觉得白塔和宋亚轩那么像。宋亚轩笑问他哪里像,白塔都要被拆了。他没看到马嘉祺在短短几分钟里枯萎了再盛开。他们就这样在昏暗的屋子里待了很久,日复一日的不见光明让宋亚轩混淆了日子,他不知道这样过去了多久。他们只是坐在一起看电影,睡觉,吃东西,偶尔半梦半醒的时候看到马嘉祺坐在地板上翻一些像书、像相册、像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宋亚轩像个贪食的小孩,用毛绒脑袋蹭他,用嘴巴亲他,用鼻子顶他的脸颊,从小心翼翼的问到喋喋不休的问,“我们能不能永远不要分开啊,马嘉祺”。马嘉祺笑着嗔怪他要叫老师,他没看到马嘉祺枯萎了再开。

 

宋亚轩只见过马嘉祺盛开的样子,床上,在学校里,在白塔的顶端,在白塔面前的地上。最后一次见他,远远隔着好多建筑,马嘉祺说他要去和白塔道别,明天就是白塔被拆掉的日子。他不许宋亚轩跟着,“等我回来”四个字被宋亚轩听出了依依惜别的意思,宋亚轩每每想起来总怪自己怎么不多问一问。但那样平静的责问自己,也已经是多年后的事了。

 

马嘉祺从前在哪里听过,说青春期的大多数痛苦都来自家庭。宋亚轩之后时常想,那是不是从为家庭之外的事痛苦开始,他就终于开始长大了呢?他多想用憎恨的口吻质问马嘉祺,为什么要在这样幸福之后离开,为什么要给他的十几岁留下一个这样大的创伤,为什么用这样残忍的方式让自己记住他一辈子。可他又做不到,马嘉祺只带着自己向白塔走去,他对宋亚轩的情谊都用那几天的时间里说尽了,把自己燃光了。这样妥帖的、温柔的、平静的马嘉祺,宋亚轩舍不得再质问什么了。

 

第二天白塔比预计的更早开工。跳楼这件事发生在学校里会被牵引出更多传闻,学校不愿意大费周章,匆匆处理掉之后就迅速动工了,那时大概是凌晨五点。白塔在破晓里被一声轰鸣炸成废墟,宋亚轩从马嘉祺纵身一跃到被拉走,白塔被拆,就一直那样停留在马嘉祺跟他说“等我回来”的地方。他美丽漂亮的十九岁也同样胆小易碎,他的每一次眨眼都希望这是一场梦,再睁开就是在教室里,讲台上清瘦的男人介绍自己,说自己叫马嘉祺,是你们新来的老师,很喜欢这个学校里的那座塔。

 

可他匆匆走进白塔的废墟,消失在一片尘埃里。

 

 

 

 

【UTC+11】冬慢慢

爱风

BGM《红豆》-王菲

上一棒:@小岛 

上一棒:@Fiat1ux 




三十二岁生日这天,马嘉祺许的愿望是希望今天顺利。再往前推,三十岁希望万事胜意,二十五岁希望赚大钱,二十岁希望追到喜欢的女孩子,十五岁希望心仪的高中录取自己。马嘉祺觉得自己越活越倒退。


比自己小几岁的女友终于在火锅店里和他提了分手,马嘉祺看着女孩平淡到有些冷气的面部表情陷入了恍惚。

 

女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马嘉祺,我和你分手不是因为别的,你太自我了,你自己的小世界那么精彩,好像不需要我,我喘不过气来。谢谢你的烤地瓜,但我不喜欢吃了。

 

马嘉祺时常觉得自己被社会落在后面一大截,他开始变得自在无能,他为让女孩觉得恋爱期间始终没有走进他而感到难过和愧疚,但他甚至无能无力。和女孩恋爱这近两年来准备的所有礼物都坚持配一封信或者一本书,固定的节日配有固定的节目,时间久了哪怕是慢条斯理的文字也变得味同嚼蜡。马嘉祺不能否认自己越来越没话可说,他的词藻没有像他对文字的执着一样常青。他总是谈季节,谈好天气,谈心情,却不知道该怎么谈恋爱了。

 

女孩拎着包起身去结账,马嘉祺拉住她的手腕,脸上是她熟悉的淡淡然,指尖冰凉的触感像扼腕,女孩的心在寒冷的冬天小小的希冀,你知道的,就算是谎言也可以短暂的留住多愁善感的女孩离开的步伐。但马嘉祺不喜欢在感情里骗人,所以他在女孩期待的眼神里轻轻说,我来付。

 

感情告一段落,女孩愤然离席,几分钟后马嘉祺也走了出来。北京的冬天一向是干巴巴的冷,若是今天运气不好碰到大风天,凌厉的风会像一根根小刺一样不客气的划过脸。马嘉祺裹紧自己的浅色大衣朝邮局走去。

 

他去处理还未寄出的信件,等待的途中进来一个男人。高高瘦瘦的,穿着面包一样蓬松的羽绒服,头发被风吹得乱了,这样急匆匆地带着一身冷气冲进来。真的没办法了吗。那个叫张真源的男人这样问。

 

奶奶住在乡下,在她这个年纪,一沓厚厚的照片好过会发光的砖。张真源打小就是个孝顺的,来北京打拼的日子里养成了给奶奶寄自己照片的习惯。这次好容易攒起来的一大包相片想等着年关寄回去,让老人家在没有孙儿回去的新年有个派头,临了临了却被告知信件丢失在路途中。这是张真源这周来邮局的第五六七八次,他的语调在工作人员木讷的抱歉里显得格外高昂。马嘉祺和邮局零散的其他几个顾客一起回头看那个男人,不明所以但饱含共情的叹叹气,拎着自己圣诞节写给女友而未寄出的信走了出去。

 

坐在台阶上发呆,面前的商业街挂上了五颜六色的灯,先是捱过圣诞节,再一直坚持过了新年,这些灯从今天起会一直亮着直到铺了层雪。能借个火吗。身后突然想起了声音,磁磁的。马嘉祺应声抖了抖手里烟头上长长的灰,说,啊,好。

 

张真源顺势坐到马嘉祺旁边,橙红色的小火苗燃烧着零下的低温。马嘉祺从驼色毛衣的袖口掏出手来,挡在张真源握着打火机的手旁。寒风吹着他的脸,叼着烟的嘴唇轻轻的颤抖。从远处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忽然传出一阵声音来,他们高兴的欢呼着:下雪啦。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马嘉祺仰着头看天空中飘着的一点点雪,再低头转回来,看到张真源和自己是一个姿势。好像比起交一个朋友,开始一段社交,都不如像现在和陌生人共享一个火机那么轻松和幸福。马嘉祺盯着他的脸在脑子里感慨,忘记小时候妈妈教给他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张真源被那样深切的目光盯拘谨了,肉眼可见的小小慌乱。马嘉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不礼貌,把视线立即丢到一边去,仓促的说,你嘴唇流血了。

 

哦、哦,谢谢。张真源用舌头去舔,一股铁锈味在嘴里散开,北京的冬天太干了。

 

叹气,不断的轻轻叹气,马嘉祺循着声音可以看到从张真源嘴巴里呼出来的白色热气。那一声声轻叹好像在邀请马嘉祺问其缘由,于是他这样做了。张真源如实的对他讲自己的遭遇和自己的苦恼,马嘉祺也跟着叹气,日复一日的孤单辛勤其实最怕这种小小坏事,所以他格外能够理解张真源的无力。但他迅速打起精神,对张真源说,那只能从今天开始加紧赶工了。

 

第一张照片是马嘉祺推着张真源去拍的,让他站在彩灯长廊的前面,周围是来来回回的人群,在这一整条没有任何拍摄价值的商业街上。张真源笨拙又木讷的比起了两根手指,这样紧急的情形下他实在没有更多花样了,他看着对面摆弄相机的马嘉祺在笑他,有点窘迫,悄悄把脸往围巾里藏了藏。

 

他们再次回到台阶上,马嘉祺在研究相机里的成果,这段交流空白期是给张真源为了社交而紧张的好时机。他在努力措辞以便自己可以拿到底片,随后他又想到是否需要支付给马嘉祺一些报酬,怎么会有人出门随身带着相机呢。措辞半天,结果只把最后一个问题问出了口。我就是搞摄影的,在那边,马嘉祺往某个方向远远的指,我的店在那边。

 

听到这句,张真源好像忽然了然什么似的,慌张和急迫叠在一起,他急忙拿出手机,切切的说,对,多少钱,我转给你。马嘉祺这才停下手里摆弄相机的动作,新奇的看向他。起初是新奇,这人怎么总是紧张兮兮的。后来被张真源诚恳的蹙眉打败了,笑了笑,他说,你非要谢我的话,喏,给我买一串儿糖葫芦吧。

 

冬天当然要吃糖葫芦了。马嘉祺拿到糖葫芦之后这样说。张真源是没听过这个说法的,但还是照做了。他终于可以顺理成章地跟着马嘉祺回他的店里,等待自己新鲜出炉的相片。马嘉祺说照片很快就能洗出来,如果他有时间等的话可以和他一起回去。

 

马嘉祺没提到他家有一只叫做招财的猫,就像张真源也没有提过他怕猫。张真源不愿意刚进马嘉祺家里就表现的手忙脚乱,他只好假装很坦然的说,你的猫真可爱。马嘉祺应和的笑了笑,去餐桌上倒热水给客人喝。

 

再出来的时候猫刚刚好从张真源的脑袋上完成一个高难度跳水动作,猫的毛和张真源的头发都像大战之后一样起立敬礼,那是冬天的干燥才可以轻易引发的静电造成的,猫对这个刚刚见面就用劈里啪啦的小静电做见面礼的男人没有任何好脸色。马嘉祺端着马克杯呆在原地,眼看着招财嗷呜叫着远离了这个过分热情又实在胆小的陌生男人。视线从猫回到张真源脸上,他可怜巴巴的说到,我只是想对它表现我的友好,但它好像不太喜欢我......

 

马嘉祺忽然想起自己不养狗的理由,那个曾经差点住进来的金毛被招财揍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他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干脆不再努力,清脆爽朗地笑着,像把一个又一个零碎的哈哈拿到冬天的室外再拿回来,冰块那样干净利落。马嘉祺说,小动物都是有灵性的,你不能假装喜欢它,没关系,慢慢来。

 

接下来的时间是马嘉祺冲洗照片的工作时间,客人张真源学以致用,正努力向处在战斗模式的招财表达自己友好会晤的意愿。这场交友的结局当然并不那么理想,张真源被招财追着满屋打,粉色偏小号的兔子拖鞋导致张真源逃跑的动作被迫收紧,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踩着小碎步满屋逃命,马嘉祺笑得杯中水都要抖三抖。

 

咔嚓、咔嚓。

 

闪光灯一开一关,张真源才意识到自己的窘态又被记录了下来。欢声笑语里就连出其不意的相机快门都变得不再冒犯,马嘉祺在笑声中断续的为了前任的粉色拖鞋解释,家里没有其他多余的男士拖鞋了,张真源连连说没关系,还好还好。

 

马嘉祺说,刚刚给你抓拍了几张,这可比从商业街那边拍的要自然多了,奶奶肯定会很喜欢。但——洗出来可能需要久一点了,不然留一个联系方式,你过两天来拿吧。

 

人和人之间羁绊的产生竟是这样的微妙吗?在小猫呼噜噜的声音之中,在张真源的慌忙逃窜之中,粉色拖鞋不跟脚,小碎步之间被落在后面。张真源那样狼狈的站在客厅中间,任由小猫抱着他那只没有保护的脚啃来啃去泄愤。他说,好啊,好啊,那就过两天见吧!

 

再过两天就到了真正的圣诞,很快就会跨越到一月,张真源时常想到马嘉祺,他没有刻意去搞清楚自己在想马嘉祺什么,只是一味的后悔没有玩“明年见”那个小破游戏,就是初高中同学们最喜欢在元旦放假前玩的那个游戏。

 

这样的小小后悔持续到真正见面那天,庆幸的是那时还没有到一月。有提过吗,张真源和马嘉祺在这个快捷聊天软件横行的世界里居然只留了对方的手机号,张真源在某一天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来的短信:你的照片好咯。才想起他们只记下了对方的手机号。

 

约定见面的日子到了,不知道原因的,马嘉祺在这一天里无数次的想象张真源走进门的样子。他的店开在一楼,家住在二楼,这一天里他偶尔坐在店里盯着门口发呆,偶尔去楼上随意摆弄无辜家具,拿着照片转来转去实在太刻意了,对了,家门口的粉色兔兔拖鞋换成了一双更大的蓝色。

 

张真源迟迟不来马嘉祺才认命一样的出了门。这又是他没想到的另一种可能,他在隔壁不远处的水果店发现了张真源,在和店老板因为草莓的价格激烈讨论,穿着过膝的庞大羽绒服和成套的西装,头发终于不再乱了,手里却提着这个那个好些东西。马嘉祺认了一会才认出,是那个好像迟到了很久的张真源,是社畜张真源。

 

马嘉祺叫他,他们相见,在水果店。张真源为自己力挽狂澜的讲价感到窘迫,他恨不得立马由着老板说的价格就买下来。马嘉祺开始原谅张真源害他摆了一整天的造型,下班连家都没来得及回就匆匆赶来,像上完课外班就匆匆去约会的校服小情侣。马嘉祺阻止张真源继续为自己的面子买单,他说,别买这个,我不喜欢吃。

 

啊、那你喜欢吃哪个,你挑一下。张真源诚恳的问。

这个吧。马嘉祺分担了张真源手里一个个大包小包的其中之一,一包冷掉的栗子。

 

可那个是——张真源着急解释,可那个是我从公司顺手收拾回来的,虽然是今早买着当零食吃的,但早已经冷得像是能吃的钻石。但马嘉祺不再听他的解释,他不在乎栗子是否为他而来,是否热气腾腾,重要的是,他自顾自的说,冬天就应该吃糖炒栗子。

 

这是一次太匆忙的见面。不论是社畜张真源还是马嘉祺的店。在他们回去的时候刚刚好碰到前来冲洗照片的老人家。这个店最常碰到的光顾对象就是老人家。这个时代还有谁愿意拿着相机来洗厚厚一沓照片呢?更早几年的照片是当今无论哪个滤镜都无法得到的,那是时间在照片上留下的痕迹。哦,跑偏了,一位老先生进来洗照片。他对马嘉祺说,小马,我孙女又来找我啦。

 

张真源支持马嘉祺先完成自己的工作,他眼巴巴的请求让自己能够和他一起进去看看,他从小就好奇洗照片的过程。冲洗照片的房间和电视剧里一样点着红色的灯,张真源发出呜哇之类笨蛋兮兮的声音,他问,为什么冲洗照片的房间一定要用红色橙色之类的啊,好像那种变态跟踪狂的作案房间。马嘉祺拎起晾晒的胶片送到他眼前,马嘉祺说,为了让你能看到它,七种可见光里面红色的波长最……。看回张真源,五官凑一起就是五个字:啥也没听懂。

 

马嘉祺轻轻笑,他忽然发现自己总是在张真源面前这样轻轻的笑,他说,房间是红色的是为了给我这个变态跟踪狂的作案营造氛围。张真源也笑,挠着头不好意思的笑。

 

张真源在房间里踱步,看到了好多细绳上挂着的相片,他看到马嘉祺拍摄了好多有关于冬天的相片,路边摊,女孩,烟火气。马嘉祺随着他的脚步,边工作边介绍起来,红色灯光的屋子里一下子变得热乎,马嘉祺的声音像在讲一个慢悠悠的童话故事。他说这都是他自己喜欢才拍的,他说他觉得冬天就是这样组成的。拍的不好,展不出去,但他实在喜欢。糖葫芦、糖炒栗子、火锅、烤红薯。张真源说,人家过冬添衣服,你过冬怎么屯粮呀。

 

天色渐晚,马嘉祺工作起来不关注时间。张真源趁中间的缝隙去处理了猫砂,放好了猫粮。招财还是不待见他,好在不会叫嚷着在他身上旋转跳跃了,张真源笑得一脸便宜样。明天还要上班,他要回了,马嘉祺抱歉的表示拖到现在,张真源自然不会在意,他们说好下次约定时间再见,他回去的路上雀跃的吹着口哨,他自己没察觉。

 

时间很快来到第三次见面,张真源带的礼物是家乡特产。粉色红色蓝色绿色的绣花布,裹着罐装的奶奶在家里腌制的腊八蒜。腊八之后很快就是元旦,同样是圣诞一样的红色元素,感觉却大相径庭。中国人对待春节的仪式感实在太强劲,会让家庭美满和乐的人更快乐,让独在异乡的人更孤单。张真源在一片热闹祥和里裹紧了衣服,更紧密的怀抱着瓶罐像是能够让他觉得温暖似的。

 

马嘉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忽然发觉他好像总是能够看到张真源惨兮兮的样子,可他今晚没有更多精力去深究这件事里面的缘分。无人知晓的是,马嘉祺不喜欢过合家团圆的节日,亦或者说他不喜欢一个人去度过。在二十岁马嘉祺第一次离开家乡那年的跨年时他就知道了自己,整个躯体充斥着对美好仪式感的向往,却逃不过俗气生活里的斤斤计较,他总是不会对自己更加大度。可十年前还会纠结的问题,现如今马嘉祺早已习惯忽略,比起质问自己怎么会不舍得给自己花钱呢,不如踏踏实实在家吃饭,之后洗澡,最后睡觉,只要看不到,就不会觉得今天是必要做点什么让自己幸福的一天。

 

所以马嘉祺匆匆逃离,他说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没办法把照片给他,之后会亲自送过去。语速好快,搞得张真源也紧张起来,慌忙解释自己不是来要照片的,是奶奶做了这个、这个这个这个。坏了,完全忘记了这个绿色蒜瓣叫什么,元旦蒜?新年蒜?糖葫芦蒜!马嘉祺接过来,不觉得会长久逗留所以只穿了一件单衣,已经开始冻得发抖。他说,谢谢谢谢,谢谢奶奶,谢谢你。他们在急匆匆的二倍速里迅速结束了话题。

 

马嘉祺原本打算就这样回去了,回到他的小房子里随便看点什么,吃点什么,然后睡到普通的明天。而张真源在急速的见面里也变得懵神,连他蜷缩在衣袖里面的手都不觉寒冷的那样露在外面。他挥挥手同马嘉祺道别,顺势实打实的搭在了旁边的栏杆上。

 

提问,冬天里最寒冷的莫过于____。对此时此刻的张真源来说,莫过于马嘉祺家楼下的栏杆。是不是北京的冬天都密集的汇聚在了这条栏杆上,它怎么会冰的让张真源以为自己那一瞬间被灼伤。他甚至惊叫出声,刺骨冰凉的瞬间手弹回到怀里,张真源就那样做出了一个震惊但可怜的怀抱姿势。是的,马嘉祺回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完毕,张真源怀抱着自己立在被马嘉祺匆匆丢下的原地。

 

好吧、好吧。马嘉祺想,他怎么总是能够看到张真源狼狈的样子。他又瑟瑟发抖的走回去,看着张真源可怜余温未散的眼睛,他说,你喜欢吃火锅吗。

 

是谁说两个人一起吃火锅是极其亲密的举动?不论是谁,他说的对。两个人公用一个口味(或者二三四个)的汤底,共同丢进去一些食物然后不小心捞到对方的,在煮毛肚的时候心照不宣的默数七上八下,第八下捞起时看客马嘉祺和执行官张真源如释重负的相视一笑,好像都没料到彼此都在为了毛肚的新鲜悬着一颗心,默笑渐渐变得爽朗,氤氲热气里冬天就像玻璃上的雾气,蒙着一层只是看着就觉得温暖的水珠。温热会让人的心变得柔软,马嘉祺已经回忆不起他们之前具体聊了什么才让张真源看起来那么满目柔情,聊了什么让自己的耳朵热乎乎的烧着。忘了,真的忘了,再干一杯吧。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出去时马嘉祺想起了居安思危这个四字词语,他反省自己刚刚的火锅时间是开心的忘了形,所以到张真源提出该回去的时候想不到该怎么解释照片的事。怎么才能不毁掉形象和信誉的同时约定下次见面再给他呢?马嘉祺愁慢了步子,踌躇着往门口送客。拖鞋踩到门槛,他不得不开口了,他说,那个,照片......

 

没关系!张真源打断他,说道,等你弄好了,我下次再来拿。他们像涮毛肚那样又是相视一笑,马嘉祺雀跃的回应他说,好,再联系。大家都很开心,已经打包完毕、好端端放在抽屉里的一沓照片也很开心。

 

下次定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进行什么事件,该用什么理由再延缓一些好呢。这些是马嘉祺闲暇时间最常思考的问题。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这样坦然的接受了自己在想办法拖延的想法,不过这样也让他变得更加轻松,他的大脑从互相矛盾所以互相说服变成了互相帮助。

 

这样的缘由下他们又见了好多次面,吃了很多顿饭,最好的证据就是蹭着张真源脚腕撒娇的招财。每次离开时马嘉祺都会故作抱歉的说自己最近实在繁忙,照片只好拖到下次,下次,下下次,这之后张真源就会一如平日老好人的样子自然的接过话茬,说没关系,那咱们下次再约。

 

成年人间心知肚明的秘密约定终止在那天张真源不请自来的拜访。他看起来比不好意思要多了很多难为情和难以启齿,他挠着脑袋说照片今天可以拿到吗,如果没洗出来的话他可以晚点来拿,多晚都行。

 

哦,晴天霹雳。马嘉祺曾经在照片上撒下的小慌,那些为了下次下次下下次而出现的小狡猾顿时都无处遁形。当然,他已经无法辨别到底是这些想法还是只是他自己需要立马藏起来。他一反常态的变成了说没关系的那个,即便这三个字压根没有前因,他好像是为了张真源用更隐晦的方式切断他们的下次而没关系,他安慰自己说没关系。

 

照片被他从抽屉里拿出来,再稳稳搁置在张真源手心里。喏,正好我今天上午才洗......如鲠在喉,马嘉祺不愿意继续说下去了,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挤在喉咙里,下也下不去,上也上不来。不正好,不是今天上午,是很久之前,很多顿饭之前,照片早就洗好了,他们其实很早之前就没有继续联系的理由了,是马嘉祺撒谎的。但是马嘉祺今天没力气撒谎了,于是他说,算了,不重要,你的照片。

 

奇怪,都三十几的人了,怎么离了照片连道别都不再会说。张真源张张嘴不知道怎么说,马嘉祺也站在门口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那就说谢谢你,拜拜。张真源于是说谢谢你,马嘉祺迅速的接了下一句拜拜。

 

马嘉祺的冬天是什么组成的?冬天是由冰糖葫芦、糖炒栗子、烤地瓜、鸳鸯锅组成的。马嘉祺打小出生在北方,对幸福的定义朴素而又简单,只记得冬天和父母一起出门时吵着要吃冰糖葫芦。糖炒栗子是爸爸下班后偶尔带回来的稀有零食,开门时冷气扑面而来,这时候栗子的香气就算是捂在厚厚的羽绒服里也还是挡不住分毫。烤地瓜当然是要和同学在回家的路上买,要路边的大爷大妈用三轮车上的炉子烤出来的那种,要外皮看起来脏脏的,不小心咬到却发现甜甜的那种。零花钱剩下来的少就买小的,剩得多就要买一个大个儿的。火锅呢,总是代表着某一个团圆的瞬间,家庭火锅更是难得,一家人围在一起煮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食物,冬天好像就会因为这些热气变得暖和起来。

 

年纪慢慢长大到可以随时买到它们的岁数,马嘉祺却丢不掉对它们最初的印象,所以那些需要安慰的时候,需要团聚的时候,感到寒冷的时候,他总是以奖励的方式买给自己一份“冬季限定”。小时候是和家人,长大了就是和恋人,为了寻求一些永恒的幸福,这些渐渐变成了冬季的标配。

 

马嘉祺自己已经记不得了,火锅夜那天他这样对张真源说,谢谢你给我买的糖葫芦,其实很凑巧,我之前习惯了和恋人去做,已经不会再感到幸福了,只是在做之前会期待也许这次得到它们我会和从前一样感到幸福。幸福真难啊,谢谢你给我买的糖葫芦,那天我久违的觉得幸福。

 

远了,总是习惯思想分支,已经让张真源站在门口太久了。张真源在解释什么,出神之前就在说,结束之后还在说,他说,我记得,所以我给你买了——张真源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深棕色的奇怪物体,它当然不会是什么奇怪物体,那是被包裹在塑料袋里面的烤地瓜。

 

临近年关,张真源早上上班听说邮局年假放得很早,生怕照片寄不回奶奶家,于是想都没想别的就跑去找了马嘉祺。事情完全发生前张真源不知道照片的交接会让他们之间出现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气氛。他酝酿多时的解释和腻歪话被他在这个寒冷冬天幸存的情商迅速阻拦,直到他想起了马嘉祺的冬日幸福论。

 

马嘉祺真的记不得火锅夜那晚他们到底聊了什么,他自然就忘记了张真源小小声说出来的话,那些不知道是说给火锅听,说给酱料听,还是说给马嘉祺听的话,他说,马嘉祺,幸福不是你每年冬天都在固定的事件固定的关系里买固定的东西,而是你想吃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下去买给你,真的。没关系,马嘉祺不用刻意要求自己想起来,张真源总会挑一个合适的时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他说,你记不记得我之前说过一句很浪漫的情话。

 

回到门前,马嘉祺看着那块从张真源怀里捞出来的烤地瓜,冒着轻飘飘的最后几缕热气,他心想,冬天好像回来了。

 

 

【扰风 07:00】非诚勿扰

晚风

上一棒:@山岸. 

下一棒:@Fiat1ux 


 

 

马嘉祺真的很喜欢一夜情这东西。


干脆、利落、青春洋溢。听说和年轻人待久了自己也会变得年轻,弟弟事后硬要带他开黑的样子真的特别有干劲,马嘉祺于是在弟弟自我介绍之前就终结了这个行为,避免此刻的好氛围被快乐发疯之外的事情干扰。开心持续到第二天工作,马嘉祺特意在临走前给弟弟点了皮蛋瘦肉粥和包子,四个。

 

没想到包子还没凉透就又见面了。马嘉祺站在人流涌动的会场中间,眼看着大腹便便的甲方带着弟弟一路向他而来,肉包被孩子叼在嘴里,替他俩觉得戏剧,喃喃道这世界真小。

 

掺了些暧昧元素,关系升温就成了常理,拍摄中途休息弟弟总喜欢腻在马嘉祺身边,看他剪视频、对台本,或者马嘉祺衔着烟躲到角落里,弟弟屁颠跟来一脸震惊的盯着看。

“没见过男人还是没见过烟?”

“是没想到你这个男人也抽烟啊。”

 

这是正常的震惊,马嘉祺长着一副和成人生活死生不复相见的冷样子,他们这种搞艺术的世外高人在男大学生眼里根本不懂十五和三十五的烟有什么自尊上的不同。说的难听点就是不够爷们。但马嘉祺不一样,马嘉祺是没钱还搞艺术的,贫民窟里出来的都是纯爷们。这些都不必要说给弟弟听,马嘉祺吐了烟敷衍的笑用以回应。

 

但弟弟不罢休,弟弟腻着马嘉祺一口一个拉出丝来的“哥”。他说:“哥,现在我总可以介绍我自己了吧。”“我上戏大三表演系的,叫刘耀文。”弟弟一个抬头笑出一口瓷白整齐的牙,马嘉祺不自觉想到了网上很火的小狗拟人。搞艺术的最烦自己和别人一样,他唾弃自己因为刘耀文这副臭屁讨巧的样子就觉得他是小狗,复杂情绪下愤恨地掐了烟,掉头回工位了。略过刘耀文时还忍不住回头看他的屁股,是不是真有条毛茸茸的尾巴摇成螺旋桨了啊。

万恶的互联网,万恶的小狗拟人。

 

他俩的工作在片场算是体面的,一个宣传片演员,一个宣传片导演,走得近是情理之中也是工作需要,甲方那个中年男代表每次来都笑得满面春风,说好的企业才能感染所有人营造好的社交氛围,外包也不例外。刘耀文每次这时候都会趴在马嘉祺耳边吹气,说是他之所以每天都热情洋溢,才不是因为什么狗屁企业,都是为了那个按时结的工资。热气搔的马嘉祺耳根子痒得发软,大学生弟弟独身胜似千军万马,一脚踏破了成年艺术男的边界感和自持,可悲可叹。马嘉祺终于意识到年轻人热的有点过火,是不是太粘人了。

 

是有点。搞艺术的都有逆鳞,马嘉祺这种真心搞艺术的更是有一块闲人勿扰的禁忌地。刘耀文就这样无辜又狡诈的踏入进去。马嘉祺的电脑上是刘耀文刚刚被拍的片段,刘耀文凑过来回看的时候瞟到页面下方的一个小小播放标志。谁都会原谅不懂事的小孩手贱乱点,况且这只是一个看不明白的意识流短片,里面陈旧的画面和缓慢的镜头挪移不会是刘耀文的喜好,他通常爱《速度与激情》那一挂的。说实在话,称不上窥探或者入侵,但马嘉祺像是面对亲戚家万恶的幼年魔童那样,像看到自己的青春期日志被公之于众那样,发了火。

 

一个小规模的单方面战争暗中打响,马嘉祺一言不发的关掉电脑然后拿走的动作让刘耀文低头顺耳的跟在身后而不敢说什么。刘耀文尝试着道歉,笨嘴说没看多少,没看太懂,没点其他。马嘉祺的火三丈又三丈,气刘耀文看不懂还要看,气自己费尽巧思拍出来的东西连大学生都看不懂。

 

当然,第二天还是重修旧好。马嘉祺可以是从文艺b星球掉落进凡尘的可怜遗孤,是怀才不遇导致梦想中道崩殂的大诗人,但最重要的是,他首先是个训练有素的社会人。他的宽宏大量很快连接到刘耀文那里,后者积极配合,终于在贫嘴里懂得加入一些以退为进。

 

总而言之,这第一次跳脱正常社交或者交配的异向相处就拉下了序幕,顺利又短暂。有可能是因为他们都是资本家手下的劳苦人民,为了金钱放弃理想的难兄难弟,也有可能是工作还没开始两人已经在床上深——“哎呦喂!”马嘉祺对着刘耀文的脑袋就是一个暴扣。一夜情法则最终章:下床就失忆,你有没有职业操守。

 

“嗯嗯,知道了哥,记住了哥,下次不了哥。”刘耀文用嬉皮笑脸把划清关系活活提升到了打情骂俏的高度,把马嘉祺推到了暴躁俏老婆的位置上。高,实在是高。马嘉祺推着刘耀文的胸膛让他离自己远点,用臭脸掩饰摸到胸肌的细微喜悦。

 

最近上海疫情严重,原本应该枯燥乏味的棚内拍摄时间因为有了刘耀文这个活宝变得轻松很多。这里的受益者不单单指马嘉祺,包括棚里上上下下所有工作人员都喜欢刘耀文小狗一样的劲头,走过路过都喜欢丢个球再等他屁欢的捡回来。马嘉祺本来是不喜欢这种小孩的,但耐不住刘耀文因为一些他俩心知肚明的秘密关系偏心的很明显,不管什么话题都喜欢带一句马嘉祺。阴暗上班人马嘉祺忽然就成了棚里面最忙的人。他有一天休息的空隙又是费劲才把刘耀文这块膏药从他身边扒拉开,语气不温不火的问了句:“那天是你第一次吗,天天黏上来是不是要我负责啊。”扭头一看咱们表演专业的学子,漂亮的五官从错愕进行一个精彩的转场至羞赧:“哥,真的是。”

 

听他胡扯。当然不会是第一次,哪怕形势新颖也还是老旧内核。“第一次”对马嘉祺这种搞艺术的来说是很重的程度副词,所以他不会在乎刘耀文刚刚如何贫嘴,马嘉祺知道自己没必要把重担往身上抗。而很显然刘耀文也不会是那一类纯情狗的人设,毕竟这是大三,并非高三。二人的了然让事后又成为同事这件事也变得格外轻松了些。

 

相处时日逐渐过半,气氛在一篇粘腻里不出所料的走向暧昧。马嘉祺开始不会动脑子去想刘耀文是不是太粘人了,这做法会不会太超过,取而代之的是他习惯了刘耀文或拿着盒饭,或夹着发夹,或只是只身一人的朝他跑来,甚至习惯了在那时心底会莫名的泛起一股“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欣喜滋味,用更直白的语言来说,他开始对什么有了期待。

 

这要归功于刘耀文锲而不舍的细软攻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此处细软者当然讲的是一些并不具象化的东西。刘耀文的热切像小火苗,一把燎着了马嘉祺留出来的所有空隙,一天当中可以用百八十种不同的语气来夸赞马嘉祺的方方面面。片场里走过路过的都要看着这两个年轻人说上一句:哥俩关系真好。马嘉祺在明白刘耀文之前就先习惯了这一点。

 

受到刘耀文甜蜜饯嘴的影响,那位努力融入年轻圈子的中年甲方也爱对着马嘉祺拍出来的宣传片赞不绝口,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像刘耀文这种年轻人的脑子,甲方的一句:“小马呀,干脆直接来我们公司做正式员工算了呀,不要去拍你那些让人搞不拎清的东西嘞。”后面关于薪资和生活质量的调侃已经变成忙音被自动打了码,马嘉祺应承的嘴角怎么也抬不起来了。


他首先想到了自己的梦想,想到来这个公司做外包是为了给自己的片子攒点钱,后来又想到了自己的年纪,想到更年轻更热情的刘耀文去谈他引以为傲的以后的梦想,马嘉祺实在没力气笑得出来。就像坚持不婚主义的三十岁,那将会是站在风口浪尖孤立无援的节点,是看着同龄人看似好像放弃抵抗随了大流,其实步入安稳一劳永逸的档口,马嘉祺回看自己的三十岁,在这样喧闹嬉笑的背景音里,忽然站在悬崖峭壁上摇摇欲坠了。

 

再听到刘耀文声音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刘耀文整个人都格外有辨识度。那种醇厚但清脆的音调可以刺破所有混杂冲到最前面来,而刘耀文本人也如同他的声音一般从天而降,他气宇轩昂的像在保护自己刚刚买来但并不那么好玩的玩具:“我觉得马哥拍的东西很好啊,我哥几个都特喜欢,这种要是能得个奖啥的,不比进公司赚得多。”马嘉祺扭头看他的时候表情有些错愕,他看到刘耀文对他挤眉弄眼,一副乘兴而归的英雄样子。

 

这算敲开马嘉祺这座厚重城门的最后一块砖。自诩是成年人比成年人本身更可怕,他们会拥有更多规矩和束缚,严厉的像是军事化管理学院里的老师那样管理自己,难以接受自己做出成年人行为准则之外的幼稚事。而刘耀文就是这所学校里出了名的深情狙击手,一枪将好好学生马嘉祺毙命,随后心甘情愿跟着刘耀文这个坏学生做亡命鸳鸯。Wait a minute,远了,没谈。


总而言之,马嘉祺坐在酒店床上兴致勃勃的向刘耀文展示自己的摄影短片的时候,压根没想起来自己已经年过四分之一百,是个成熟的人类世界现存的艺术遗孤。不,他再也不是,他变成了遇到钟子期的俞伯牙,操起古筝就来了首《高山流水第六交响曲》。

 

缝缝补补又半月,刘耀文的单向长跑终于迎来了队友的接力,马嘉祺慷慨的和他分享自己的梦想的同时向他慷慨的分享了自己,这当然不包括床上,但对马嘉祺这种x冷淡来说,床上的分享远远贵过肉体的鼓掌。他们的亲昵在一众眼睛的注视下愈发嚣张,他们在工作之外还有太多话可以聊,即便分解剖析后可以见得,那些不过就是马嘉祺谈影片论著,刘耀文负责叫好捧场。

 

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说,剧情的推动要有逻辑的同时也要具备起承转合,这个转字是关键。之后的日子里马嘉祺谨遵老师的教诲,在写一些赚不到钱的东西时会为他的剧情精心设计一个又一个美味的转场,快活的是他没打算从这些文字里得到什么,他可以尽情的在承转里打滚发疯。

 

但这放在真正的生活里可就不再那么友善,马嘉祺没想到故事里的承转以真实的血肉为寄托会显得那么青面獠牙,那么突如其来。他站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店过道里,听着即便背对着他也能让他一眼认出的刘耀文说话,会真的觉得眩晕。

 

事情发生在结束拍摄的倒数那几天,马嘉祺团队在火锅店吃夜宵时偶遇到刘耀文。与其说是偶遇,不如是马嘉祺单方面看到了刘耀文,他理所应当的走过去打招呼,简单构想着如何在刘耀文身后突然出现的亲密场景,或者该怎样和刘耀文对面的他兄弟打招呼。火锅热气让微微凉意的夜晚变得缱绻,马嘉祺走过去的短短几步都踩着他俩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甜蜜。直到他听到刘耀文兄弟对于自己的提及:“哎,你和那个导演相处的怎么样了?”

 

“还不错。”

“你可加油,上海疫情这么严重,你这个拍摄可是咱寝室工资最高的了。”

 

马嘉祺期待刘耀文能说点什么来打断他兄弟继续把他们的真心话坦露出来,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扭头就走还是把他俩之间烧开的麻辣锅掀翻,他的自持要求他待在原地直到听到刘耀文说话为止。

 

“等你搞好关系了让他多给你介绍几个活,苟富贵勿相忘哈。”

马嘉祺这时候已经想到了之后剧情里的承转过度,他开始多余的共情起自己闲散故事里面的人物,走马灯一样的想到了刘耀文说的每一句好听的话。直到他听到了刘耀文爽朗的笑声——“借你吉言哈。”刘耀文说。

 

马嘉祺一向语文很好,阅读理解的发散思维也算他的满点技能。但他一时间搞不懂刘耀文说这几个字的意思,“搞不懂”这个行为至少证明了他在思考上下了心思,马嘉祺努力在这几个字里听到刘耀文对他们关系的解释,比如“我和他关系好才不是因为他也许能带给我工作机会”之类的,虽然他知道对兄弟说这种话实在有点诡异。但是——不管了,马嘉祺懒得再为自己的坏情绪找出口,他选择在迷宫里转身一头撞到墙上。

 

马嘉祺想走过去放点狠话,结果他想说的和牛肉卷一起下锅了。牛肉卷翻腾一圈之后变成了可口的颜色,衬得马嘉祺转身离开的样子更黯然了。他最后只把狠话发在了微信里,觉得语气不够饱满,在“要不要用表情”这件事上徘徊了很久。当然最后是没用的,他盯着自己发过去的那句:[想要工作机会找我没用,你可以去讨好甲方],又看了看上面他们一来一回的日常话。难过,像发现早上说“老婆我爱你”的老公在手机里和自己兄弟说“全为了儿子”一样难过。


没来得及继续发散思维,在寒冷冬夜里更加便宜,刘耀文握着手机一跃出了火锅店门。不得不说这小子是聪明,看到消息就能想到马嘉祺也许在现场所以听到了的可能。二人相隔不过几米面面相觑的时候在想什么呢,马嘉祺后来已经记不清楚,他只记得自己跑得很快,刘耀文追了几步,眼看着马嘉祺狼狈的摔进了路边的出租车里。

 

这和真正的爱情电影桥段大相径庭,马嘉祺怀疑自己关门太快而失手把脸丢在了原地。他愤恨自己怎么没点儿成年人的架子,那时候笑着和刘耀文道别一定比扭头就跑要更有杀伤力,网络上说有这么一种人,吵完架后悔自己没发挥好,恨不得回去再吵一次。马嘉祺真心实意的恨不得回火锅店再走一次。反观年轻仔刘耀文,懊恼后悔,抓耳挠腮,悻悻睡着。

 

第二天刘耀文在见到马嘉祺之前就一直提心吊胆,他把长长的解释在心里打好草稿,然后决定以热包子为话头开始自己声情并茂的忏悔,却眼看着马嘉祺把包子递到甲方叔叔手里,替他声情并茂的说到:“王哥,小刘有事儿求你。”

 

这大概就是思考的魅力,是努力的结果,这是马嘉祺和刘耀文都懊恼,马嘉祺却用一整个晚上来消化的成绩,也是刘耀文顶不住睡着的败笔。漂亮的回击和笨拙的躲避就足够没吃过感情苦的年轻仔第一次熄了火。走过路过的大哥大姐都对他们的小活宝送去问候,但他们总也不能帮他把马嘉祺绑住,逼迫他听刘耀文对自己曾经无知鲁莽的辩白。左右还要刘耀文自己下心思。

 

时间一推至大家终于完成了小三个月的拍摄工作,忙过收尾后终于得以清闲的马嘉祺按照习惯打开了自己投稿在平台上的原创视频,可这次后台数据并非像从前一样如履寒冰,其程度大概可以称之为:冰封。

 

他的视频被禁了。

 

马嘉祺上次这么紧张,在他不多的回忆里还是发现家里进贼了。他的宝贝视频几乎可以算作他艺术造诣里的全部家产,这下倒好,被偷家了。马嘉祺彻夜寻求百度知乎微博和视频平台的帮助,终于在隔天中午打通了刘耀文的电话。这个转折多少有些生硬,不急,让我们把视线挪回到刘耀文自己下心思那里。

 

刘耀文冥思苦想出的第一也是唯一一个结论,是和马嘉祺的那个宝贝视频有关系。他和马嘉祺这小三个月来的密切相处让他清楚,马嘉祺几乎有空就会去点开自己投稿的视频一看再看,一改再改。他实在爱惨了这个行业,也实在有太多话想要通过自己的能力表达出来,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比马嘉祺更了解他,不夸张地说,那完全可以是刘耀文,毕竟马嘉祺曾毫无掩饰的在他面前把新增加的一条评论读了N遍,用目光把它打磨抛光。


想到这刘耀文不禁又开始头疼不已,他为让马嘉祺听到那些对他们关系亵渎的话而感到后悔至极。

 

刘耀文以马嘉祺的视频为着手点,打算帮助马嘉祺让他的视频被更多人看到,在视频得到热度那天跑去解释顺便邀功。但仅凭他自己社交帐号的丁丁点粉丝肯定是力不从心,刘耀文的魔爪又伸向了他的俊男靓女朋友们。朋友之间的传播左不过靠的是交情,若是百里挑一真有个喜欢此视频的,实属大幸。刚好忙于收尾那几天马嘉祺几乎没个休息的时候,刘耀文看着大数据时代被流量冲刷过去的惨淡视频,憋出了个歪点子——买热度。

 

迫切的心意终于让老天爷也为之动容,随即就因为虚假流量的缘由封了视频。后来的解决是马嘉祺联络了视频平台(以及找同专业师哥走后门帮忙)才得以救出他可怜的小视频宝宝,找刘耀文也是后台数据调查的时候才瞥到[该用户频繁访问]的字样才揪出了真凶。

 

马嘉祺是真的想生气,刘耀文的出现三番两次威胁到他的宝贝视频,亵渎和玩弄他的高尚梦想,事已至此,不老死不相往来已经是对不起观众对不起老师说故事要有逻辑的谆谆教诲,可马嘉祺看着刘耀文低眉顺眼乖乖站在旁边等待训话的样子,实在也气不起来。“行了,问题解决了,你回吧。”马嘉祺这样淡淡的说了拜拜,他也为到此就是结束而感到切实的难过。

 

可就像上文所说,若是真的有百里挑一的人喜欢这个视频,那也实属大幸,而刚刚好,幸运一个大霹雳就朝着马嘉祺砸来。马嘉祺拎着行李来到机场被告知错过航班时,原本低落的心情更是差到压得他直不起身。他于是随手点开视频平台打算随手刷刷,却被突然火爆的消息列表吓呆了神。视频毫无预兆的火了,小有名气的博主转发了他的视频,配文:朋友圈突然好多人在转,点进去一看,灵魂共鸣啦^^

 

马嘉祺提出请刘耀文出来吃饭的时候,听到刘耀文好像声音都在哽咽,心情大好终于让他愿意听听刘耀文的辩解,而即便无论是飞机晚点还是朋友们的助攻都在帮助他,真到了能够面对面说出“我没有我不是”的机会时,刘耀文还是没出息的卡了壳。他支支吾吾结结巴巴手舞足蹈,除了“对不起”就是打哏和叹气,挣扎之后还是泄了气似的看着马嘉祺,这才等到他放下筷子停了嘴,愿意给他一个小小台阶下。

 

“你对我好是为了工作机会吗?”

“不是!啊... ...一开始是,但现在不是!”

 

“你对我好是为了上床吗?”

“是!啊不是!不是、那个、我不”

 

男大学生又开始手忙脚乱,自诩成年人比成年人本身更可怕,他总会找机会证明自己就是要比年轻仔更加老道,这不,马嘉祺他看到刘耀文因为说不清道不明而涨红了脸的样子心里已经大晴,而他却还没有要收手的意思:

“你对我好是因为喜欢我吗?”

“是!”

 

自诩成年人比成年人本身更可爱,因为他总以为自己可以伪装的很好了,却还是忍不住被年轻仔热火朝天的诚意打败,年轻仔毫不掩饰的炯炯目光烫热了这店里的空气,这下终于轮到马嘉祺涨红了脸。